在主题为“从被凝视到凝视”的演讲中，朱玲玉分享了《三个被性侵者的自述》和《深圳女工》两组选题背后的故事，并讲述了自己成为单身母亲的经历。朱玲玉觉得，她和自己的拍摄对象很相似，都是曾被大家凝视的对象。第一个是关于“三个被性侵者”的故事。
视频/Gravity Cat Studio
摄影/朱玲玉
文字/璐遥
编辑/Smart
出品/腾讯新闻 腾讯图片
性侵的选题源自林奕含的自传体小说《房思琪的初恋花园》，书中讲述了一个少女是如何在性侵的阴影下疯掉。
这让朱玲玉震动许久。她找到了婷婷、阿猫、阿莫三个愿意向她倾述被性侵过往的受访者，并极力用保护隐私的方式拍摄下了这三个被性侵者的痛苦内心。
女孩婷婷2岁时父母离异，从小由爷爷奶奶照顾。婷婷第一次被性侵时只有4岁，当时她穿着一条开裆裤。长大后，16岁的施暴青年把这事告诉了村里的同龄人，陆续又有几个人也都性侵了她。村里人给她取外号“婷婷鸡”，还曾用赶鸡的方式驱赶她。
后来她到了青春期，在街头遭遇流氓的性骚扰，童年的记忆被唤醒，她觉得自己的人生很失败，陷入长期抑郁。婷婷心里充满怨恨，对当年她穿的那条开裆裤耿耿于怀。
她开始和不喜欢的男孩子谈恋爱，因为她觉得自己配不上喜欢的男孩子。经历了分手、朋友的反目、校园霸凌、污名化后，她把这一切告诉了母亲，母亲却说：“家丑不可外扬。”
朱玲玉并不意外。在中国，有这种观念的母亲不计其数，这是中国人在家庭中普遍的处世态度。但这导致很多受伤的女孩在家庭中得不到救助和安抚，她们的痛苦只能用自己的一生去消耗。朱玲玉希望这个故事能让天下的母亲换一种方式去对待受伤害的孩子。
女孩阿猫，20岁那年被性侵时还没有性意识，直到男友强行插入后她才意识到性。
男友跟她说，情侣间需要有性行为。性行为连续发生过好几次，阿猫都没反抗、报警，也没有告诉别人。三个月后，男友突然和她分手，理由是她已经不是处女，她没有守住贞洁，他不能和她结婚。
而阿猫总觉得是因为自己不够漂亮，男友才取笑她的容貌和身材。朱玲玉问她为什么会对自己有这样的想法，她说自己读的是美女如云的传媒学院，因为经常试镜，却被指导老师建议去整容。
“这是一个不漂亮的女生因为长相从小树立起来的自卑。”朱玲玉还了解到，从那以后，阿猫再也不敢留长发，她剪短并染成黄色，还在手臂上纹了四个字——“中国制噪”。阿猫告诉朱玲玉，她觉得自己的世界是真空的，她需要更多的噪音来打破那一套传统女性接受的观念体系。
曾有人质疑阿猫为什么20岁了还没有性意识，还有人说，这是骗炮不算性侵。可阿猫觉得自己就是个性玩具。她独自隐忍了许久后，才告诉了母亲。母亲却说，女孩子最重要的就是清白，不要声张为好。而从小在强势的父母规训下长大的阿猫只能默默接受现状。
“拒绝不是每个女性与生俱来的能力，而是后天习来的。”朱玲玉感慨，阿猫的父母并不懂得这个道理。
这是阿莫，一个43岁的默剧艺术家。12岁那年暑假，学校举办先修班，他第一次独自坐公交车到学校，因睡过头被载到了终点站。他拿着身上仅有的10元台币找了个公共电话打给母亲，母亲说自己很忙，让他去找警察。
天下起了大雨，慌乱无助的阿莫跟着一个老人回了家。他喝了一碗老人给的汤后晕过去了，再之后就是被痛醒，睁眼看到老人在性侵他。事后，老人给他100元钱让他打车回家。
因为这段经历，他得了人群恐惧症，害怕和任何人接触，也没谈过恋爱。那一通没有被回应的急救电话导致母子关系恶化，母亲只要经过他的房间，哪怕是问一句“要不要吃水果”，他都会和她吵架。母亲没受过教育，经常对他施加语言暴力，这也是阿莫拒绝告诉父母的原因。他和母亲就这样纠缠了半生，直到2011年母亲因病去世后，阿莫才得到解脱。
阿莫每年用两个月时间在各地街头表演默剧，希望能克服人群恐惧症。他坚持了整整八年，可每当肢体工作停下来时，出现在镜头里的阿莫表情都是那么疏离。
这三位被性侵者的故事让朱玲玉认识到，性侵不是一个施暴者单独完成的，而是一个社会共同完成的。社会性别观念对女性自我塑造、性文化中所强调的女性贞洁观念、性教育缺席以及某种人性的冷漠、麻木，都成了施暴者的共谋。她希望能借这三个故事告诉大家：“每个人都有责任去做出改变”。
朱玲玉
自由摄影师，现居北京，长期关注性与性别议题，作品散见于腾讯纪实栏目《谷雨》和《中国人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