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学州离世前最后细节：曾和好友打电话，一个人在被窝里痛哭
刘学州 刘学州微博
2022年1月24日凌晨4点多，“邢台寻亲少年”刘学州因服药抢救无效离世。
在此之前的4时17分，医院接线员告诉媒体，刘学州在吃了几十片抗抑郁类药物后，生命体征不平稳，已没有自主呼吸和脉搏，医生正在全力抢救。但不久之后，接线员称，“（刘学州）没有抢救过来。”
自刘学州最初在网上发布寻亲视频，到这个15岁的男孩消逝于黑夜，不过50来天时间。一个寻亲故事，最终以悲剧收场。直到我们看见刘学州生前发布的最后一条万字长图的微博，才知道这个结果其实有迹可循——如刘学州的好友林霞（化名）所说，“不是说哪一件事对他有什么影响，亲生父母的二次抛弃，网络暴力，这些都是综合的。还是那句俗话，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撰文丨祁佳妮 编辑丨金赫 出品丨腾讯新闻 谷雨工作室
“以为他能扛过去”
在刘学州发完长篇微博的两分钟之后，好友林霞的微信群全都炸开了。她点开长图，只看到一半，就感觉“不太对劲了”。
刘学州微博长文 刘学州微博
林霞说，他们第一件事就是报警，之后是联系家人，两边的亲人她都联系了，养家这边的舅妈柴某已赶往三亚，“但亲生父母那边（我）一直联系不上，打不通电话，属于无人接听的状态。”
尽管看到过类似的社会新闻，但林霞无法想象，刘学州真的会用这种方式结束生命。她习惯称呼刘学州叫“州州”。作为微博最早一批用户，林霞2011年就在帮助转发被拐儿童彭文乐的新闻，最初被州州吸引，也是源于刷抖音的过程中无意看到了刘学州发布的寻亲视频。
“我当时被州州的特质吸引了，他的说话、谈吐，各方面都是特别自信，很阳光的一个小伙子。”2021年12月底，刘学州常在抖音上直播，林霞就此加上了他的微信，一直关注着他的寻亲进展。网络上不太友好的声音那时起就出现过，“说他蹭孙海洋的热度。”
刘学州 刘学州微博
林霞目前从事电器销售工作，认识刘学州后，两人逐渐成了朋友。她一直很心疼刘学州的身世，“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经历这一系列问题，他还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就算再成熟，年龄还在这里。”
她像爱护弟弟一样关心着刘学州的最新动态。1月22日晚上，在刘学州发布定位为石家庄机场的照片后，林霞立即给了他打了20分钟的电话，问他要不要出来玩，要带他去杭州玩，但“他没有来，因为他比较喜欢海。”得知他要去三亚，林霞起初以为他是去找当地的朋友，后来才发现他是独自前往。
林霞回忆，在这次通话中，刘学州还在计划着未来的事情。他打算明年从中专毕业后参加高考，但不确定是否要继续读幼师专业。她想，既然他对未来有了打算，应该不会想不开。“我们都以为他只是去散散心，因为他并没有表现出悲伤的情绪，我还一直挺放心的。”
刘学州出事的消息实在太突然，林霞一直很自责，怎么就没发现他有轻生迹象呢？她还记得，本来群友们和刘学州约好过年后出去玩一下，想带他换换心情。这种感情有些矛盾，一方面怕他出事，一方面又觉得他不会出事，“毕竟这么多年，他不是普普通通长大的孩子，他经历的事情远比我们想象的多，我们以为这个打击，他能扛过去。”
只是变故来得太快。
起初，距离发布寻亲视频不到10天，这场寻亲之旅便划上完美句点。去年12月27日，刘学州在石家庄见到了生父丁某某，两天后，他发布了认亲现场的酒席照片，告诉大家“已经见面了！”今年1月初，他又去内蒙古乌兰察布见了生母，他和母亲微笑着合影，他说“今天是个幸福的‘小朋友’。”
刘学州在认亲现场 刘学州微博
这本来是一个寻亲的故事。但自从今年1月10日起，他的微博似乎不再洋溢着找到亲生父母后的希望与喜悦。他在当天的微博中说，“好好地爱一次这个世界。”从遗书回溯时间节点，也许正是这时起，刘学州开始发现可能是生父母卖掉了他。他打电话给生父，对方承认当时收了几千元钱。之后，他才得知自己被卖的原因：生父将卖他换来的钱作为彩礼，娶了当时未婚先孕的生母。
1月12日，他发布了两条微博，第一条写着，“哈哈哈生下来就是在赎罪。”第二条紧接着又写，“每天假笑努力，让别人看到我阳光的样子真的很累。哈哈哈哈哈哈哈，痛苦。”1月17日，他发的聊天截图显示，备注为“妈”的人已经将他拉黑。他接连发布几条信息，“可笑”“太可笑了”，无一例外全被拒收，屏幕上出现几个红色感叹号。
这些信息显示，双方发生过争执。直到1月19日，事情开始变得尖锐。生母张女士接受了一家媒体采访，表示认亲后本想弥补孩子，曾借钱让刘学州去三亚旅游，但没想到他多次要求他们为其购房，还威胁生父母分别离婚，影响两家生活，她“拉黑”只是想重新获得平静生活。
刘学州看到了这则报道，说自己“惊掉了下巴，什么时候借钱让我出去玩了？早知道你们这样颠倒黑白，当时就不该去。”他试图反驳这个说法。另一条当天发布的微博中，他称生母说，“要是这个养家不抱走我，还会更好的人家把我抱走。”这让他感到“可笑”，末尾他说：“亲生父母活在世界上，却要领着‘孤儿补助’……”他与生父母之间的关系开始急转直下，一些未被朋友们发觉的负面情绪也在飞快发酵。
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试图联系刘学州的亲生家庭，但是电话一直无法接通。
一个逐渐变质的故事
林霞感觉，这之后，网上的声音开始转向。骂刘学州图财认亲的私信、评论和留言也越来越多。
有人质问他，“我想让你回答一个问题，你认清（亲）是为了要回18年抚养费还是想赡养他们，还是单纯想获得久未获得的亲情？简单来说，你是想靠认亲火还是靠认亲让父母买房，肯定有目的的吧？希望你回答我。”
还有人说他，“所以你去三亚旅游的钱跟生父母无关？”“你没钱咋还去三亚旅游？”
还有人直接嘲讽他，“穿着麦昆的鞋子去三亚旅游，然后哭诉自己没地方住，你也是够心机的。”
林霞回忆，那时候刘学州的情绪变得很糟。一天晚上，他突然在群里说了一些悲观的话，林霞的电话打过去，听见他一个人在被窝里偷偷哭。隔着网络，她能做的只有开导，“劝他想开一点，实在不行就把抖音什么关了嘛，没有人喷的话，他们自嗨不起来。”
刘学州发布的最后一条抖音“bye” 刘学州抖音
他们有一个微信群，群里的人一直在关注着刘学州的事情。如今，群里的好友们自发结成了团体，将刘学州之前发布的“被网暴”的截图保留下来，作为证据，“我们会进一步咨询律师，通过法律手段维护州州。”许多关注刘学州的热心网友都是哥哥姐姐，做了爸爸妈妈的人居多。
在三亚，也有两个当地工作的群友自发做志愿者，为刘学州的舅妈接机，帮助她完成后续事宜。温州的林霞则一直在接受媒体采访，在与我通电话途中，孩子们偶尔会跑进房间找妈妈，林霞轻声嘱咐他们先出房间，再接起电话告诉我，“我现在记忆是混乱的，整个人都是懵的。”截至24日晚11点，她仍在与三亚那边确认信息。
作为两个小孩的妈妈，林霞分外关注打拐新闻，但刘学州无疑是这么多社会新闻里，最让她难受的一个，“隔着手机聊天这么久，我看着他从一个阳光的少年，在短短一个月内走到这一步，太受打击了。”
林霞说，事情发生后，舅妈柴某明确表示不愿接受任何媒体的采访。未来，群友们也许会举办活动，送州州回到故乡石家庄。那时，她会从温州动身，去见他第一面，也是最后一面。
一个努力发光的人
刘学州在微博里描述自己，“学生，一个努力发光的人。”
2019年，在河北邢台的南宫双语学校读初二的刘学州，入选了当年的“感动校园十佳人物”。学校知道他的身世，在介绍语中评价他“来自一个普通的家庭，5岁时父母因意外，从小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是一个典型的孤儿。但他并没有表现出一般孤独孩子的叛逆和卑微，相反处处表现出骄人的佳绩。自入学以来，勤奋好学，学习成绩优异，获得的荣誉数不胜数……”当时的刘学州不仅是八年级4班的学生干部，还从初一起就担任学生会干部，之后晋升为学生会主席。这则旧文如今已有数万阅读量，支持刘学州的读者留言都获得了最多的点赞。
2022年1月14日，他发布了两则小视频，“这些是我在黑暗中一个个拼出来的”——贴满一面墙的橙色奖状，堆满一张床的大红色荣誉证书，“优秀学生会主席”，“优秀小主持”荣誉称号比比皆是。2020年7月，他甚至在创建文明家庭活动“好风好家训故事汇”的讲演活动中荣获了优秀奖。
刘学州生前的证书奖状 刘学州微博
在学习带给刘学州荣誉之余，家庭几乎是以完全失控的重量将他压垮。
他出生3个月大被父母卖掉，生父收到的几千元钱用来给生母做彩礼；4岁时养父母因烟花作坊事故接连离世，在姥姥姥爷抚养下长大。根据他本人的说法，他因为是“孤儿”，曾遭到校园霸凌；他曾经爬上宿舍楼楼顶，一直呆到第二天早上……直到看到孙海洋寻子成功的感人视频后，他萌生出寻找亲生父母的想法。
“变成一个普通小孩”的心愿几乎就要实现——去年12月14日，刘学州询问养家爷爷奶奶自己的身世时，他们想起了一份他的“疫苗本”。刘学州拿到后，看到了疫苗本上的生父姓名与自己的姓名，丁晶。他通过这些线索，找到了山西大同的生父丁某某，第二天，也加上了生母的微信，他在微博上告诉大家“很开心很激动！”那时候没人想到，这个故事会以叫人意想不到的方式收场。
2022年1月20日，他点赞了摄影师鹿道森的遗书微博——“无需为他立碑，只愿玫瑰年年为他盛放”。据《九派新闻》报道，鹿道森在遗书中称自己曾是山区留守儿童，原生家庭不幸且遭遇校园霸凌，留下了心理阴影，这都与刘学州的情况类似。
1月21日深夜，他连发7条微博，内容全部为自己笑得灿烂的照片或与朋友的合照。有人将这些微博配文的英文字母连起来，发现是单词“rebirth”，意味着重生。
刘学州微博
1月22日晚9时，他发布两张机场照片，定位为石家庄正定机场，配文“世俗埋没了一切。”
生命中的最后一天，他分享了民谣歌手陈鸿宇的歌曲《理想三旬》。
1小时后，他写完了遗书，说“生来即轻，还时亦净。”
出品人｜杨瑞春 编辑总监｜赵涵漠 责编｜金赫 运营｜刘希晰 王心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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