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机会任性就长大了! 朱婷的择友标准:是朋友就别夸我

文/张蕾、车莉
朱婷的生日在一年临近结束的时候。很自然地,每年庆生的时候,她会回望这一年。
“23岁生日那天我说自己在半山腰,这一年没爬得太高,但是走的路却不近。我没有真正爬过山,我想象着,这一年应该是在半山腰绕着山缓缓上行……”
2018年女排世锦赛,三周多的时间,转战四城,日程密不透风,中国队终以季军完赛,成绩中有闪光之处,但也没能再现中国民众期待中极富历史情结的世界杯、奥运会、世锦赛“三连冠”。
2018年是朱婷的本命年。24岁的这半程山路,攀爬中的朱婷,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疲惫。【观看完整视频专访】
划重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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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锦赛半决赛与意大利苦战五局后朱婷躺在赛场上令人心疼
“劫”
朱婷一个人走出赛场,走上楼梯。她脚步很慢,一直低着头,脑袋里挤满了各种冲撞的想法。
“比赛已成定局……”
“但是,如果那个球做好了,结局会怎样?”
她走在球场长长的走廊上,跟散场的球迷遭遇。隔着矮围栏,大家热情地喊她的名字。每走几步,就听到一个声音冒出来,试图鼓励或者安慰,这位刚在女排世锦赛半决赛中2-3输给意大利队的中国主攻手。
朱婷只得抬起头,简单回应一下,然后再回到自己的世界。
“上一届世锦赛是怎样的?”
“再有机会的话,就是明年后年,或者再往后了。”
没有工作人员指引,看起来小心谨慎的日本翻译也感到不便上前打扰这位失落写满全身的大个子。
她错过了新闻发布厅后台的入口,闷头还往前走。
“现在要想明天的球了,三四名的争夺。”
“可是,不一样的……如果这场赢了,你就会进一步。哪怕你决赛输,你也是个第二。但就算你三四名(比赛)赢,你也就是个第三。”
她走进了记者工作间。那扇门大开着,是个当然的选择。
“为什么没打好?为什么我们输了这场球?”
她知道自己在较劲。
“一个台阶没有迈上去。”
她穿过记者的桌椅,经过隔断媒体工作间和新闻发布间的屏风,终于坐到了发布会的椅子上。
“这是一场很精彩的比赛,希望明天能做得更好一些。”她向来话少,这天更是只这一句。
没人敢提问。中国记者、意大利记者,就连抓紧一切机会提问的日本记者也体谅了她。
在台上坐了49秒,朱婷起身。郎平从发布厅通道的入口走进会场,与走下台的朱婷擦肩而过。后者对环境毫无察觉,闷着头,原路返回。郎平愣了一下,欲言又止。
“就像你丢了一样喜欢的东西,或者特别喜欢的一样东西,破碎了,不能再有了。”回忆起10月19日那场刻骨铭心的失败,朱婷这样形容当时的感受。
2018年这场不大不小的失败,好像朱婷前行道路上的一个“劫”。虽然味苦,但对于成长,意义深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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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
朱婷的时钟非常精准。
我们的访谈预定10点开始,她9点50站在访谈场地门口。
按照中国女排的习惯,所有人都会比正式时间提早10分钟集中完毕。
门还没开,摄像在走廊上搭架子。
朱婷看了眼情况,没说话。径直走到走廊上摆放的分机,打给前台交涉。她声音很轻,但口气很定:请早点来。
这是标准的朱婷:少说,多做。
出国打球之前,“能不说的绝对不会说”,她调侃自己,见到记者,“能躲就躲,能跑就跑”。
排球一定程度上改变了她,或者说,角色赋予了她不一样的表达。
“她在场上是完全不同的人。在场上,她跟所有人说话。她在场上有很好的沟通技巧,并不在于她的英语是不是特别完美,她都是场上的领袖。她跟每个人的交流都很好,她可以很好地要球。”朱婷效力的土耳其瓦基弗银行队主教练乔瓦尼·古德蒂说,“也许在场外她是个沉默的女孩,但在场上,她非常有感召力。”
在世锦赛赛场上,古德蒂是对手——土耳其女排国家队的主教练。
“朱婷是现象级的,她是绝对的领袖。身体上来说,她非常强健;技术上,她像海绵吸水一样学习一切。个性也非常独特。她是一个在各个方面都非常优秀的运动员。一般这样的运动员,十年、二十年才出一个。”
在俱乐部,古德蒂对朱婷没有任何挑剔。事实上,所有执教过朱婷的教练都是如此。她完成任务从不打折扣,自觉又求胜欲旺盛。相形之下,古德蒂倒有点像小孩子,有时在场上控制不住脾气。一次乔瓦尼在比赛中吃到了黄牌,朱婷还表现出对教练有点生气。
今年的世锦赛,朱婷是中国女排国家队队长,场上要招呼队友、时时提醒小队员、跟裁判交涉,场下要回复教练对队伍情况的询问、要解答小队员的求助,还要琢磨怎么应对全世界对自己的封堵。
睡不实,掉头发,黑眼圈掉到下巴,肩负队长重担的朱婷,没法再是那个“扣好自己的球其他什么都不用想”的暴力主攻了。
“这是我进国家队以来打得最累的一次比赛。”
她越来越像一个姐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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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排世锦赛上队长朱婷率领队友们一路闯关
世锦赛期间,有赞助商评选每场比赛的最佳球员,获评者会得到比赛的吉祥物玩偶猪。朱婷拿猪拿到手软,刚入队的18岁主攻手李盈莹开口想讨一只,朱婷应允。赛后颁“猪”时,李盈莹冲过来大叫“朱姐”,朱婷脸上满是溺爱妹妹的无奈神情:“有玩偶就叫‘朱姐’,没有玩偶叫什么?”
跟李盈莹这种少女心全写在脸上的孩子不同,即便在场外,朱婷也尽可能做到大气持重。她说从小就明白自己来自平凡的家庭,凡事不能任性,即便有时球打不好、情绪出问题,偶尔很想发泄一下,也会拼命忍住,劝自己一句,“还是算了吧,接受现实”。
朱婷在家里是排行老三,上面有两个姐姐,下面有两个妹妹。姊妹的分工,家里有这样的传统:“有事,找大的;好事,找小的。”中间的孩子,是“被忽略的”。
这两年的情况“有所好转”。遇到重要的事情,父母会问朱婷,“商量办法,解决问题”。
朱婷明白,自己在变强大,有赖于“见识比之前多了好多,是这一两年收获巨大的东西。”
但这也意味着,“任性”成了离她更远的奢侈品。
“是自己不允许(自己任性),还是客观条件上是没有一个非常安全的空间让你发泄?”
她语气重重的,简短地回答:“都有。”
“你内心应该没有住着小女孩吧?”
“一个长大了的小女孩。不是太小的孩子。”她说,没有幼稚过不是一件值得遗憾的事情,“这个是可以抛弃的。可以抛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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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前结束的女排世俱杯比赛中,朱婷家人也现身赛场为她 加油
攀爬
朱婷不太愿意外人看出她的感情。关于“眼泪”,我们进行了这样一番对话——
“世锦赛哭过吗?”
“怎么算哭过?”
“有眼泪。”
她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承认说,“有过。”
“掉出来了吗?”
“还好。”
“什么时候?”
“在房间里的时候。”
“哪场比赛之后吗?”
“也不是哪场比赛。轮空的时候。”
你不可能弄清楚,朱队长是为什么流眼泪。
“可能是心态没调节好。”
总结这次世锦赛,中国队的问题并不出在朱婷身上。在遭受猛烈压制的情况下,她仍然拿下全队最高分,在攻防两端都承担着极重的任务。但在她的对角打不开的局面下,朱婷的责己很重,会检讨,“扣球不像之前那么犀利,拿分不像之前那么从容”。
早在几年前的大奖赛,朱婷就跟当时还在队里的徐云丽说起,“作为队里的主要进攻得分手,她希望自己的进攻成功率达到50%以上。”徐云丽回忆说,“她想为队里做的更多做的更好。”
“当时我就说,你给自己的压力太大了。”那次大奖赛,朱婷的扣球成功率在40%多,“很多好球主攻很少打,基本上都是那种(传球质量不好的)乱七八糟的球,所以她们主攻承担的压力是特别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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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锦赛颁奖礼上朱婷与郎平合影
在这些年的发展中,朱婷的表现稳步提升,在俱乐部比赛和世界女排联赛中,她的成功率时而达到50%-60%,甚至有时能达到惊人的70%。老大姐徐云丽感叹朱婷当初“真的非常有理想”。
本次世锦赛,朱婷的进攻成功率为45.5%,不谈客观条件,离她的最好状态,的确有距离。
“是要坦然面对。我准备这个(困难)来临已经是前两年的事情。”朱婷说,“我从国青到国家队,都没碰上什么低谷,其实有点不太正常。前两年就有在准备,包括奥运会,都在准备,(准备面对)低谷的突然来临。”
这半程山路,盘山路曲曲折折。朱婷不得不要求自己有耐心。
有的时候她也着急。队友告诉她,她一着急就飙河南话,语速特别快,旁人听不懂。她不自知。
耐心是必要的,她害怕跑得太快。比赛训练连轴转,伤病的恐惧在这其中无孔不入。
比如长途飞行之后,肌肉松弛。这个时候如果全情投入训练,“很容易出问题。”她会警惕这些。如果条件允许,她会提出轮休过渡。比如身体的疲劳症状已经很明显,她会跟俱乐部说明,跟队医或体能师沟通,调整训练量,注意肌肉放松。
但真刀真枪地练起来比起来,“打到热情的点的时候,你是控制不住的,还是想每球必争。”
在努力向上攀爬的过程中,“稳,是我想要的。”摔倒了,退回到起点,不如“慢着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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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达”
今年启程去土耳其打联赛时,朱婷带上了一本贾平凹的散文集《愿人生从容》。
她对其中一个故事印象很深:“我”去河边散步,捡到一尊残佛,拿回来摆在狭小的书房,朋友都说,格格不入。“我”却认为,佛原本是一尊完整的佛,可能是遭受外力,破碎了。但是,哪怕是佛的一只脚,它也是佛;一只耳朵,它也是;哪怕是一支残缺的手臂,它也是佛。为什么要规定佛必须是完整的?如果你心里一直有一种力量在那里,它怎样都是佛。完整的佛,你看的是它的外在;不完整的,你看的是它的内心。
“这一点对我印象比较深——即使我现在不好,我依旧是朱婷。我好的时候,也还是朱婷。”
她说到这里,毋庸置疑地,“不好的时候,我依旧可以承担;好的时候,我一定可以承担。”
面对挫折时的笃定跟她面对盛名时的落地,是一样的冷静。尽管这样的修炼终究都要经历过程。
在最浮妄的时候,有朋友提醒了她四个字:“初出茅庐”。
“当时所认为的好,就是,哇,朱婷进攻很好。现在大家认为的好的朱婷是怎样的呢?走向全面。所以那时候的好只是单个的一方面,你作为主攻肯定要投入到很多的技术上去,此为主攻,你才能成为球队的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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球迷们在机场为朱婷前往土耳其送行
朱婷对朋友的鉴别标准是“别夸我”:“我要朋友天天夸我我不如去听球迷夸呢。”
排球前辈、奥运冠军周苏红评价朱婷,除了天赋和努力,“更难能可贵的是在成名以后还能保持这份初心,还能踏踏实实训练比赛,对青年人来说,有凝聚力、正能量,这是她最大的影响力。”
如今的局面,朱婷进入一个沉淀期。她要面对新的打法,新的战术尝试,她要把已经全面发展的能力更加精细化。她要心有定主。
“抵达”的问题在这两年里不时出现在她的脑海。
“运动员在巅峰时期,会想当下比较多。但你要想到你退役,或者换了一个新角色之后,你知不知道,你在你最好的年代,或者你走了这么多年的运动生涯,你想要的是什么?你要追求(抵达)的地方是什么?”
世锦赛结束返程的那天,朱婷罕见地发了一条朋友圈,说,“运动员的彼岸在哪里,我还在寻找。今天,我们带着胜利回家。”(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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