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史记丨日本首相犬养毅，为何被骂成“日奸”而遭刺杀？

1932年5月15日，77岁的日本首相犬养毅，在其官邸，被一群身穿日本海军制服的青年刺杀。

刺客散发传单《告日本国民书》，宣称：

“目前挽救国家的唯一道路就是采取‘直接行动’，杀死天皇左右的奸贼！”“打倒政党与财阀”“为使统治阶级醒悟过来，必须给他们当头一棒”。①

堂堂日本首相，为何会被日本人视作“奸贼”而遭刺杀？

事情须追溯至“九一八事变”。正是在处理“九一八事变”的过程中，犬养被部分日本人指责为“非国民”（其意可仿照中文“汉奸”一词，译作“日奸”）。

事变爆发时，日本是若槻内阁，犬养时任在野反对党政友会总裁。三个月后，若槻内阁无力应付政局，宣布总辞职，犬养以第一反对党总裁身份出任首相。上任后的第三天，犬养派遣密使赴华，希望通过私人管道解决事变。

当时，犬养在公开场合的政治表态，与其私密管道的政治立场，存在着巨大的冲突。

图：犬养毅

尚未入主内阁之前，犬养曾以政友会总裁身份，支持关东军的行动。犬养宣称：

“九一八事变并不是因为中国军队破坏铁路而爆发的偶然事件，而是因为中国长年漠视中日双方既定的条约，长年漠视日本应享有的权利，才酿成事变。”

这一声明，是在指责中国政府，说中国长期以国内行政法来牵制“二十一条”等不平等条约，破坏日本在东北的经济利益扩张。比如，中国政府在不否认不平等条约、不刺激日本政府的前提下，出台了《惩办国贼条例》，严禁国人与外国人签订土地、矿山、森林等租赁条约，违者以“卖国贼”罪名论处。这一《条例》相当于架空了二十一条的某些条款，在维护国家利益、抵制日本侵略方面，颇起到了一些作用。所以，犬养对此极为不满。②

入主内阁后，对关东军在东北持续的军事扩张，犬养再度公开表态支持。且辩解称：关东军的军事扫荡，是为剿灭马贼；接管地方行政组织，是因为中国的民政官僚不负责任集体逃亡，为拯救占领区，使其不至于陷入恐怖的无政府状态，关东军才不得不参与各地行政机构的组建工作；这些既成事实，不是关东军的侵略野心所致，而是事态自然演变的结果。

对关东军自导自演的“伪满洲国”，犬养内阁也公开表态称：政府今后的政策走向，是协助“满洲新政权”循序渐进，成为一个新国家。③

然而，在与中国政府沟通的私密渠道里，犬养的立场却大不相同。

其左右手古岛一雄披露说：犬养主张承认中国对东三省的“宗主权”，在“平等开发”东三省经济的基础上，日中两国联合建立新政权，从事实上达到日本所追求的目标。故在他组阁之后，背着军部派心腹萱野长知为密使，前往上海，同南京秘密交涉。④

作为密使的萱野长知，回忆称：

“我在青年时代，认为日本与中国非合作不可，以后追随孙中山先生奔走中国革命，倡导中日提携，常给我指教的是犬养毅先生。但是那时的田中内阁，坚持对华武力解决，我非常愤慨……（犬养毅）组阁完了之后，总理参内那天，我到官邸面会，密商一切，为了预防军部妨害，约定了电报暗号。”⑤

萱野长知来华后，与中国政府秘密接触一月有余。据他回忆，双方经初步商谈，达成如下一致意见：

“当时计划:一、日本自东北撤兵；二、由中国派警察维持秩序；三、指定该地为实行三民主义模范区；四、中国派大员常驻东北；五、准许日本移民东北；六、两国各派大使正式谈判。”⑥

略言之，在秘密外交中，犬养的立场是：支持对华侵略，但在侵略的具体手段上，与军方的意见大不相同。

图：1929年6月，蒋介石（右二）与犬养毅（右三）等合影

这种公开表态与私密意见之间的冲突，究其根源，如学者黄自进所言：

“（犬养）希望利用其与国民政府首脑们长期以来所建立的私人管道，在非官方的基础上，事先达成协议，而后利用此既成事实，来逼使关东军没有扩大争端的借口。贵为一国总理，而须出此下策，最主要还是当时的日本政治环境已不容许日本与中国做‘有取有舍’的公开性外交谈判。当时在日本军部刻意操纵舆论的情况下，日本全国人民都陶醉于关东军在中国东北的绝对性胜利。”⑦

犬养的秘密外交，最终未能成功。

他的行动被军部侦知。压力之下，1932年1月5日，犬养命萱野长知中断一切秘密谈判，即刻回国。

不过，鉴于“对华武力解决”很可能将中国政府推向与苏联结盟，进而使日本在东亚陷入险境，犬养尚未放弃推动对华“和平交涉”的努力。

1932年2月15日，犬养致私函给陆军元老上原勇作元帅，希望上原勇作能够出面约束军部少壮派军人。他在信中提出两条理由：

（1）“满洲国独立”，将会“引起与九国公约的正面冲突”，使日本在国际外交上陷入孤立。

（2）为防备苏联“五年计划”完成之后对日本的挑战，“必须早日与中国本部改善关系”。

犬养的私函未能获得上原勇作的回应，反造成了内阁与军部的关系紧张。此外，犬养还试图利用天皇的力量，对军队实施整顿，这也加剧了他与军队的紧张关系。⑧

最终，他成了少壮派军人眼中“天皇左右的奸贼”，遭到枪杀。

1933年，参与刺杀犬养毅的数十名凶手被提起公诉。

被告们在审判席上轮番表达了“改革日本的决心”，认为“毁灭就是建设”。9根被切下泡在酒精里的手指，超过100万份的请愿书（包括1000份以上的血书），被送到法庭，表达对被告的支持。辩护律师在总结陈词里说：

“被告人的目的是建立一个更好、更纯粹的国家。他们的目标没有一点个人私利。他们的英雄般的决定甚至能够让魔鬼动容。”

最终，所有被告获得了轻重不一的“监禁”作为惩罚。法庭在判决词里，说他们“忧国之至情，有可谅鉴之处”。⑨

注释

①（日）《现代史资料》第四卷，P99-104。

②③黄自进：《犬养毅与九一八事变》，（台）中研院近史所集刊第25期。

④⑤⑥古岛一雄：《一老政治家の回想》；陈固亭：《萱野先生与中国革命》。转引自：李吉奎，《犬养毅的“和平”试探与“五一五”事变》，《抗日战争研究》1996年第1期。

⑦⑧黄自进：《犬养毅与九一八事变》。

⑨（日）猪野健治，《日本的右翼 》，东方出版社2013，P1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