腾讯证券讯 曾经，雄心勃勃的沙特阿拉伯改革派王子让全世界都相信，他是高度认真的。2016年年初，萨勒曼王子（Mohammed bin Salman）宣布，他打算让沙特阿美上市，出售10%的股份——沙特阿美堪称是沙特王冠上最闪亮的明珠，生产着占全球总产量10%的石油，是沙特政府的经济命脉所系。这一计划将在2018年进行的IPO交易可谓是IPO中的IPO，IPO之王，将筹措到超过1000亿美元资金，来建立一只新的主权财富基金，在全球市值最大上市公司诞生的同时，华尔街的精英银行们也将有数以亿计的服务费用落袋。三十二岁的萨勒曼王储宣称，这家公司的身家将至少有2万亿美元，要超过苹果一倍还多——或许可以达到2.5万亿美元。
《彭博商业周刊》近日报道称，然而两年之后，情况看上去却越来越不一样了。由于在估值方面过于最大，时间表过于激进，以及对全球投资者怀疑心态的漠不关心甚至是嘲笑，这一预计中的IPO正被重重问号包围，迫使利雅得不得不推迟了交易，至早也要等到2019年了。许多观察家，甚至包括该公司的高级管理者在内，都在怀疑交易可能最终根本不会发生。沙特阿美IPO交易正在僵尸化。
似乎是嫌这一切还不够混乱，特朗普也掺和了进来。尽管美国总统表示，他对沙特阿美在纽约上市的想法感到兴奋，但是事实上，保持汽油价格处于可控范围似乎才是当下更重要的任务。现在，共和党即将迎来11月中期选举的考验，他向沙特施加了压力，要求后者生产更多石油，而石油价格走低自然就意味着沙特阿美的估值走低。
对于萨勒曼王储，这一IPO交易的重要性也在趋向淡化，他现在还有太多更紧急的事情要做——在国内推行各种社会和经济改革，而且外交也是他大权独揽。与他改造这个国家的计划刚刚起步时相比，他现在也不再那么急着需要这笔资金了。今年，在充满争议的反贪腐调查当中，许多沙特的头面人物都被软禁在五星级的利雅得丽思卡尔顿酒店当中，沙特政府从这些人身上已经榨取到了1000亿美元，恰恰相当于预期中沙特阿美上市带来的收入。
事实上，沙特高官关于这一IPO交易的口风已经在悄然变化了。6月间，能源部长法里赫（Khalid al-Falih）在一次行业研讨会上表示：“对于沙特政府而言，时间并不是最关键的。如果我们能够在2019年完成交易，那也很不错，保有更大的灵活性总好过一条路走到黑。”
沙特阿美并没有回应彭博发表评论的要求。
IPO被推迟到2019年或之后，乃至于彻底取消，对于萨勒曼王储改造沙特的计划无疑是一种挫败，也会给批评家以指责他们对经济的改造态度并不严肃的口实。与此同时，对于欧洲和美国的环保主义者而言，这则将是一场胜利，他们一直都呼吁国际投资者对石油说不，准备好拥抱未来的电力运输系统。
沙特阿美是一家独一无二的公司。他们的利润轻松就可以超过地球上任何一家其他企业，不管是苹果还是埃克森美孚都只能甘拜下风。他们每个月创造出的海量石油美元支撑着这个沙漠王国已经延续了几十年的社会契约——以政府的慷慨换取国民的政治忠诚，维持这个伊斯兰教诞生地的社会稳定。这些美元也在支撑着数以百计的王子们的奢华生活。长达几十年的时间里，外交官们当中一直流传着一个段子，说沙特是世界上唯一一个在联合国有席位的家族企业。作为世界头号石油生产商，沙特阿美同时也是全球经济增长和国际安全的关键。业已解密的英国情报部门文件显示，在1970年代的阿拉伯石油禁运期间，美国甚至考虑过武力占领沙特的油田。
现在，沙特阿美再度处在了地缘政治的风口浪尖上。利雅得希望国际油价上涨，来支持他们的国家预算，以及让沙特阿美估值走高，接近萨勒曼王储确定的2万亿美元目标。可是，这就会惹恼沙特最重要的盟友美国，以及包括中国和印度在内的其他重要客户，后两者分别是全球第二和第三大石油消费国。4月20日，特朗普发推特斥责沙特在哄抬油价。“看起来，欧佩克又故伎重演了。”美国总统写道，“油价又很高了，高得那么不自然！”之后，特朗普还发了很多条关于油价、沙特和欧佩克的推特。在其中一条里，他劝说萨勒曼国王增产来降低价格。
问题还不仅仅关联到华盛顿、北京和新德里。还有莫斯科，他们在过去两年里一直在支持沙特限产提价的努力，但是现在却宣布暂停减产了。5月下旬，普京宣称，与沙特每桶80美元的目标相比，俄罗斯还是更高兴看到60美元左右的油价。
沙特对这一切做出了适当的回应。6月下旬，他们宣布欧佩克及其盟友们计划将日产量提升100万桶，相当于全球需求的1%。在圣彼得堡国际经济论坛上，法里赫还保证要“采取一切必要手段确保市场平衡”，让人很自然地想到了欧洲央行行长德拉吉（Mario Draghi），在2012年欧元区危机的顶点，他也做出了类似的，不惜一切代价捍卫欧元的表态。
总之，突然之间，利雅得已经不可能按照预定计划来推高油价，让沙特阿美获得他们希望的估值了。瑞士咨询公司PetroMatrix GmbH执行董事雅各布（Olivier Jakob）解读道：“最近几个月的变化是关键性的。我们已经重新回到了沙特不得不听命于美国，帮助后者控制汽油价格的年代。”
IPO进程是开始于2016年1月，当时萨勒曼王子对《经济学人》表示，利雅得正考虑出售沙特阿美的股份，后者是他们1976年接收了美国所有者的股权后予以国有化的。“个人角度，我对走出这一步非常热心。我相信这符合沙特市场的利益，也符合沙特阿美的利益。”事实上，或许对这一消息最吃惊的，正是沙特阿美本身，哪怕是公司的高官事先也不知道会有这样的一份声明——这消息来自一位知情人士，他要求隐去自己的名字，以免自己和沙特的关系被破坏。
在长达若干个月的时间里，沙特官员们一次又一次地保证说IPO交易正在正轨上运行，将按时在2018年下半年推出，同时在沙特的Tawadul交易所和一处海外市场——最可能是纽约或伦敦——挂牌。去年年底，沙特官员们开始给海外上市的想法泼冷水，提出了一个只在利雅得上市的计划，这与最初的雄心壮志相比无疑退步不少。
到了今年年初，整个过程已经被延迟这一点再也掩饰不住了，沙特人换了调子，说交易“最可能”于2019年进行。现在，他们的口风又进一步软化。他们坚持说IPO只是推迟，并没有取消的意思，然而越来越多的迹象都显示，这一计划很可能已经束之高阁了。
在沙特阿美内部，那些在?计划推行中扮演关键角色的高管都已经离去或被调用到其他部门。当初主持日常IPO筹备工作的最高官员是为沙特阿美效力三十年的首席财务官萨丹（Abdullah bin Ibrahim al-Saadan），但是他已经在6月间离开公司，去担任朱拜勒和延布皇家委员会（Royal Commission for Jubail and Yanbu）的主席。沙特阿美尚未宣布新的人选，目前只是由另外一份高管临时代理首席财务官的工作。IPO计划的另外一个关键角色马阿舒克（Motassim al-Maashouq）则被命令投入新的工作。
华尔街也清晰地感觉到了这种延迟。1月间，沙特阿美就IPO交易联系全球各大银行，JP摩根大通、摩根士丹利、汇丰、Moelis等都做了大量的准备工作。近六个月之后，包括后来加入的高盛和花旗在内，银行们希望得到新的任务，但对方的态度却极为反常。一位希望参与的银行家的评价是：“他们突然就进入了静默状态，而且没有任何解释。”
最大问题之一就是估值。萨勒曼王储雄心勃勃地定下了2万亿美元的目标，说这毫无讨价还价的余地，但大多数分析师和投资者都相信，1万亿美元到1.52万亿美元才是更现实的选择。两者之间存在着巨大的鸿沟——哪怕外间估值的最高点与利雅得目标之间的差价，也要超过美国最大两家石油公司埃克森美孚和雪佛龙市值的总和。5月间，法里赫说，其实沙特阿美已经做好了IPO的准备，但是投资者却没有。“我们已经准备好了，我们就是在等待市场，等待他们准备好迎接我们的IPO。”
沙特阿美国有化约四十年后，彭博首次披露了他们的第一批账目，也使得估值问题进一步凸显了出来。这些泄漏文件当中甚至包括了至今都是高度机密的公司税务架构。文件显示，沙特阿美是世界上最赚钱的公司，在2017年上半年当中，税前净所得达到了338亿美元。问题在于，这些现金当中的大部分都作为特许权税金被收走，流入了沙特政府的预算。如果沙特阿美上市，投资者如何才能确保沙特政府不会为了社会和军费支出进一步增税？尤其是，现在沙特政府的油价收支平衡点还高达每桶80美元。
事实是，哪怕油价进一步上涨，也不见得能够为估值提供多大帮助，因为利雅得已经改造了他们的特许权税系统，这就意味着，油价上涨只能意味着沙特政府获得更多现金。当油价涨至70美元，边际税率为20%，70至100美元为40%，100美元以上为50%。同时，政府还扩大了特许权税覆盖的产量。此前，这些税项只对出口石油征收，而现在则按照产量计算，相当于比以前的覆盖范围扩大了四分之一到三分之一。
对于潜在投资者而言，这一沙特阿美迷局还不仅仅是估值那么简单。油价当中关联到的政治因素也足以使他们裹足不前。沙特阿美的生产额度永远是由国家制定的，必须遵守欧佩克的决定——沙特是这一组织实质上的领导者。这也就意味着，利雅得政府利益的最大化和投资者利益的最大化，两者之间完全可能发生冲突。
基金经理人们还担心，伴随世界各国都在因应气候变化，减少化石燃料的使用，油田的价值在未来将不再那么重大。比如，电动汽车就会在未来二十年间大幅度削减石油需求。5月间，标准人寿、富达、Legal & General Group等投资公司就联名将全球变暖风险发布了警告。“作为代表着10.4万亿美元资产的长期投资者”，他们在公开信当中表示，自己相信“气候变化问题已经非常明显了”。
沙特政府如果想让IPO交易迅速完成，其实完全是可以的。他们可以降低公司的税率，让估值上升，然后寻求通过股息获得资金。或者，他们可以采取挽回面子的私募配售，将一部分股权卖给一家中国企业，而不必公开披露交易到底涉及了多大的金额。事实上，沙特官员们也公开讨论过另外一种出售——实际上就是将一部分股份均分给每一个国民，而这只要在本国上市就可以了。领导了英国石油超过十年的布朗（John Browne）表示：“我可以肯定，沙特阿美总能够在某个市场上找到售股的办法，只是不知道会是哪个市场，以及出售多少。”
只不过，这与萨勒曼王子2016年所预言的那笔一代人时间里只有一次的IPO，差距就不可以道里计了。（费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