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后沪漂现状大揭秘:来沪三年,工资翻10倍,却罹患两种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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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没有人一直年轻,却一直有年轻人。全球18亿年轻人,他们是充满潜力的一代,互联网让这一代年轻人拥有了前所未有的自我表达权利,他们通过网络交流、学习,创业。
他们从网络中汲取养分,又用自己的创造力反哺这个繁荣的生态。从爱好到职场,他们的人生观和职场观与父辈有着显著的区别。
打工人、干饭人,这些年度爆梗背后是年轻人对于职场、生活的自我解嘲,也反映了他们对于严肃议题的独特思考。如何正确认识这一代年轻人?为了解答这些问题,腾讯新闻联合众多优质创作者,围绕95后这个“年轻群体”,通过行业观察、人物故事、市场报告等一系列的内容,试图为大众揭开这个新兴群体的真实群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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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采访&撰稿 / 孙瀛洲 编辑 / 王炜
时至今日上海仍然是一座极具魅力的国际大都市,吸引着一批批95后奔涌而来,漂在黄浦江畔,苏州河边。
每个年轻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大部分人在平淡的日子里揪着心里的刺,有的人在奔跑的路上跌得遍体鳞伤,有人在这里做着故乡不可能实现的梦。哪怕辛苦、疼痛、迷茫、孤独,沪漂是他们这一生难忘的经历。在这里,她们连疲惫都是精致的。他们在繁华泡沫中荡涤,经历,最终找到真正的自己。
1、上海是一袭华美的袍,底下是破碎是虱子
口述人:夏洛特
24岁,沪漂2年,本科毕业于武汉某高校城乡规划专业
现就职于上海某城市设计院
我是武汉人,2018年毕业来上海。当时有一个实习的机会,就是在上海这家公司,后来就留下来,转正了。
我喜欢上海,这里思想多元,城市包容,工作环境也让我开拓了眼界。来上海两年,没房没车,但我从来没觉得自己是一个沪漂。京漂、沪漂那是上一代人的提法吧?只不过在上海,我不知道未来在哪里,未必要扎根在这吧。
我有一份看起来光鲜高级的工作,带着小小光环的。所有问及我的人一听在城市规划设计院工作,就觉得很高大上的样子。但实际上并非如此。跟很多年轻人不一样,我的职业疲惫期来得太快了,才工作两年多,我就提前变得麻痹了。
我的工作需要跟政府对接,跟地方官员打交道,听取一些宏观上的描述、需求,来给当地政府做规划方案。这个工作最开始是令人兴奋的,毕竟他满足了我的好奇心,让我见识了更广阔的的人。
但后来慢慢发现,这份工作并不能给我带来成就感,让我觉得这样的工作没有价值。工作中的琐事太消磨人了,甲方(也就是地方政府)还经常提出各种各样的修改意见。最开始我还会从专业角度对这些意见进行反驳和解释,后来日子久了,这种事一直都有,我也懒得再说什么。只在对方提出修改意见后,给他一些选择项。我厌烦这种反复、修改以及不着边际奇怪的意见。
我的薪水很低。一个月还不到一万块。但项目多的时候,年底会有奖金。我来这么久,拿到奖金最多的是相当于两三个月的薪水。
钱挣得不多,但我是一个低欲望青年,所以日常没什么消费。除了房租,来上海这些年最大的支出就是买了一部手机,再就是每个月三千块钱健身费用。我平日都是自己做饭。对奢侈品和大牌也没啥兴趣,宁愿把这笔钱花在丰满自己精神世界上,比如旅行或者看展览。
沪漂这两年多,见过了世面,也有着体面的工作,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却变得越来越无趣,对工作也是丧尽热情。我才24岁,为什么上海这五光十色的大都市,都无法激活我真正的生命力呢?
上海像一袭华美的袍子,漂在这座城市才能看见它底下不尽的破碎与虱子。像我这种平平淡淡的佛系年轻人,注定是要被淹没在都市的人海中吧。但是上海又那么让人感觉舒服,虽然一段时间的短暂麻痹、迷茫,但总让我觉得有些什么在浪头之后藏着,不像小城市一览无余。大概就是这种让人心安的、未知的魅力,也感染着我。才24岁,谁说不会像个冲浪者,在这大海上逐浪前行呢?
2、我才20出头却背着人命关天的压力,我想逃进音乐里
口述人:苏大壮,沪漂6年
22岁,兰州人,毕业于同济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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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演出中的苏大壮
我是一个分裂的沪漂。2015年读大学的时候,我来到了上海。在同济大学学轨道交通信号专业,毕业后就进入轨道交通行业。在上家公司工作一年多,最近辞职了,因为受不了这人命关天的压力。还有,我想玩音乐,玩音乐需要赚钱,我得去赚钱,经朋友介绍我去了一家投行。
短期来看收入可能会因为新人身份而减少,但我相信自己会有钱的。
之前在轨道交通公司的工作,我是负责检测。在地铁供应商修好交付之前,我们作为一个权威的第三方检测机构,检测轨道线路上的一切有没有问题。要做的事情非常细致,每一步都需要签上自己的大名,包括:检查技术手册和文档,看这些步骤是否有太大的问题;判断线路是否安全,发放很多证书。
如果技术手册、文档没问题,在地铁运行之前,我们还要跟着列车跑两三个月的时间证明其安全性。测试的细节非常多和繁琐。在这样的公司,月薪普普通通,一年有两个项目奖金,收入在同龄人中算过得去。
但是这个活儿给人的精神压力太大了,因为它涉及到的是人命关天的事。我记得有一次我们去西北某个城市验收地铁线路,为了赶工期,地铁公司很多工作并没有到位,轨道涵洞中经常漏水。积水对地铁列车的行车安全造成很大的影响,如果列车快速行驶的时候,就会因为刹车问题而出轨或者撞击。但工程的交付时间已经确定了,还邀请了重要领导出席,所以必须要在Deadline之前完成验收。没办法,我只好跟着车多跑几趟,并提醒司机在试运营仪式上,放慢速度。
每天做的每件事,做的每个文档,都需要签上自己的名字。做不好就要付法律责任的。心理上压力自然很大。所以我很少参加社交活动,下班就回家睡觉,会有强迫症表现,比如总觉得门没关或者水龙头、煤气没关。
好在我还有音乐,我只想逃进音乐里。
我喜欢音乐,从中学就开始学乐器,大学也做过兼职。我是很普遍意义上的小镇青年。留在这里的很大原因是如果我在老家和上海做一样的事儿,在老家会显得我是一个非常怪异的人。不论这些事儿能否做成,我会被视为一个怪物。但在上海,我会被包容对待,不会让人觉得奇怪。上海这个城市,为我提供了广阔的舞台,我毕业后跟另一个老师合伙做了个厂牌,每年会做演出,也会签约艺人。我们签了些小乐队。周末我基本都会拿来做音乐和演出,但因为对现阶段音乐市场有些失望,所以不做了。
关于未来我没想过,不过我的父母想去成都定居。我也很喜欢成都,很舒服很轻松的一个城市。在那里生活会很舒服。
我觉得漂在上海的人一部分属于能力很强,另一部分是没办法回到小城的生活状态里了。回到老家,做事的环境和人的环境不是很习惯。而且,在工作上工作强度,效率,流程非常高,是我在职场上学到的东西。做事要细心,要有效率,这些是其它的小城市所不具备的。其次是你会认识各种各样的人各种各样油菜花的人,也认识了一些有名的做音乐的同行。在上海你会认识各种各样很厉害的人。
我目前漂得有点焦虑……因为……我没有户口,没有房子没有车子。之所以还要漂在上海,大概是因为这个城市有很多可能性。
我想情况要一天天好起来,三到五年的时间吧,我只给自己这么多时间,如果不行,就打包离开。
上海像一张床。哪怕我再疲惫都能让我躺下,做一场梦,哪怕梦醒黄粱,起码曾有温柔一刻。我离不开它的这种包容,它见怪不怪的波澜不惊和胸襟,上海是我精神上的故乡。
3、沪漂3年工资翻了10倍,我却患上2种癌
口述人:安可文,沪漂3年
25岁,来自黑龙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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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可文的自拍
我是三年前来上海的。当时前女友在上海,为了这段感情,我来了并爱上了这座城市。喜欢上海,是被它的节奏、气质和性格吸引,上海特别尊重努力和自由,如同她的宣传标语“开明多元”。
同时上海也给我一种感觉,就是她让我深信,在这里只要你足够努力,就一定能获得你想要的东西,当然也可能会免费附赠一些别的。
我是黑龙江人,本科学市场营销。初到上海时,我在一间生产制造企业负责市场策划。工资不算高,但我对自己有严格的要求,增加用户数,策划市场活动,把这个小活儿做得风生水起。后来跳槽,被挖去做一家公司任市场经理,当时这家公司正在冲刺上市,我负责的项目很多。
但毕业之后,我就变了,我卯足了劲要往上跑。我想与众不同了,想在上海做一个成功人士。而上海刚好给了我这个跳板。在到上海的那一刻,我就跟自己说,一定要混出名堂来。我在大学时是个典型的学混,那时幼稚,总想跟别人反着来,叛逆、不愿读书,逃,参加大量的社会实践,还通过摄影和家教赚了不少钱。
在上海这三年里,我目标明确,努力自律,在外人眼中我是一个工作狂。我持续学习,每年都读30到40本书,管理、商业、方法论之类的,不让自己落后时代;同时我每天早起,去健身房,在9点上班之前有氧、举铁,练出八块腹肌。来上海三年,我月薪翻了10倍。
但是,我万万没有想到,在一次体检中,发现自己得了癌症。
世界坍塌,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也不知该怎样与自己的身体相处。2020年3月份做第一次手术,4月份离职,休息一个月。年中,我又找到了一份非常不错的工作,还是市场方面。我以为我已经痊愈了,但是工作两个月之后,一次复查,又发现得了肺癌。
我觉自己像是史铁生。上手术床前我还在对着电脑改方案。我不能停下手里的工作,否则就会胡思乱想。我常常站在窗口,望着窗外阳光,问自己为什么要这样,我这么努力赚到的钱都给了医院。我在思考我究竟要做什么。
手术康复之后我离职了,疫情减轻的时候,带着家人四处旅行。回上海后整天都在家里,把窗帘拉起来,用以前喝酒的杯子喝茶。
我开始推断自己生病的原因。我们家没有遗传基因,我也没有不良生活习惯,那么很有可能是跟压力有关。作为一个市场活动的总负责人,我要带30-40个人的工作,要推动他们的进度。北京上海广州的凌晨四点我都见过。工作压力让我自己一直是绷紧的。听到微信声响起来,我就会精神紧张得无法入睡或立刻醒来。
像大多数东北人一样,我冬天去海南住了一段时间,想在三亚养老。我虽然经历过那么多打击,但还是想做很多事情。所以我又回到了上海。我还有些不甘心,我觉得上海有很多可能性。
在上海的每一天,我等待着身体康复。同时,我在思考一个问题是:当工作与健康发生冲突之后,人生的意义是什么?
上海让我认识到一种公平。它给了你一些什么,必定收走一些别的。或者说,因为我沉迷于她带给我的激奋而自我放逐了别的。我得到了内心的强大,思想的成长,赚到了很多钱,有了比同龄人更多的笃定。但像一个偏科的学生,这座城市突然给了我一种极端的生命状态,让我思考“人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这个课题。
上海和癌症唤醒了我对宿命的认知,有朋友推荐我去研究佛法和禅修,这些是我从未涉及的领域,在这背后我明白,其实我缺乏对自我、生死的探究。癌症是一个警钟,我想接下来我该换一个视角和心态,在这个有无限可能的城市里让自己完整。
4、在上海我月薪4000,但连疲惫都精致
口述人:Vincent,沪漂4年
25岁,做过图书编辑、广告公司文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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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ncent觉得“房子是租来的但生活不是”,他把10平米不到的出租房收拾得温馨洁净
2016年大学毕业后,我来到了上海,开始真正意义上的独居生活。用你们的话说就是“沪漂”。
我第一份工作是在浦东的一家咖啡书吧,中午11点到晚上10点,做各种杂活。每天要先坐公交,换乘地铁2号线,再走一段长长的路。那家书吧在一个商场偏僻的地方,客户经常打电话来问:“你好我已经在这一层了,你们在哪里?”
那段时间我学会了很多以后可能用得上,也可能用不上的知识,比如我知道怎么收银,怎么给顾客办会员卡,能分辨不同品种的咖啡豆。也遇到了一些在我人生经验之外,即便现在也未必知晓该如何应对的复杂局面,比如请来的歌手突然失声。
不久以后,我去了梦寐以求的出版社,做文学编辑。我拿着一份只有4000块的薪水,但对自己说:“没有什么比这里更适合你。”我几乎要被这股热情所感动,好像做了一个伟大的牺牲,有一种奇异的浪漫。
妈妈打来电话问我收入,我会多报2000块,但她仍然说:“你这样子不行的,在上海活不下去。”她唉声叹气,“那里消费多高呀,水果都要吃不起了。”
因为贫穷,我把欲望降到最低,看看自己能不能在上海这样的城市活下去。事实上,除了房租和生活必需品,每个月我竟有不多的盈余。我觉得快慰,不是因为自我的满足,而是可以不再给家里增添负担。
更重要的是,我终于拿到了属于自己人生的话语权,而他们的意见,都成了参考答案。
我每天认真看稿,标出错别字,把行距调到规定范围,纠正字符与字符间距,还要把握文字背后的价值观导向。这些毫无创造性可言的工作,让我对编辑这件事有了全新的认知。
因为要配合新单位,加上房租便宜,我搬到了仿佛是另一个上海的地方。第一次拖着行李来的晚上,整个街道空无一人,箱包轮子在水泥地板上发出细碎的摩擦声。
我每天早晨6点起床,挤公交,接着挤地铁,一进门就做两件事:1.不坐;2.抓住扶手。因为人多,不抓住点什么就会被人流挤到另一扇门,而一旦坐下,就要花很多时间重新站起来。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严肃的,冰冷的,同时又是焦虑的。我经常看到一些漂亮女孩,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补妆,裹挟在她们华丽面孔下的疲惫都是精致的。
但我暂时还没能力享受这座城市最核心的繁华与精致,我想的只是下一顿要如何规划才能不影响整周的消费额度,水电费欠多少,洗衣粉没了要记得买,与此同时,还要和一直反对我做这份工作的父母抗争。
我不敢告诉他们,其实我做得很不顺利,时常陷入自我怀疑。有时被领导批评,脑子里就会出现他们的指责声,嘈杂,重叠,交织在一起。他们说我自私,无情,仿佛我的热爱与坚持,是一种原罪。妈妈说:“你爸都不好意思跟别人说你是做这个的。”我难过,但也只好说:“我会更努力。”哥哥后来因为我拒绝他的工作安排,非要漂在上海,就删除了我所有的联系方式,和我断绝了关系。
我租住的公寓之前因为破产,留下了一些历史遗留问题,比如押金拿不到,没有人来处理后续的合同事宜,租金贷无法结清。我虽然走运,不算是最惨的那一拨人,但最近我的卫生间下水道堵塞,大半夜找师傅来通;厨房地板一直不明原因地积水,每天都要用扫帚一遍遍扫进簸箕,往水槽里倒;卧室的门也一直合不上,需要塞纸板。因为没有足够的钱,你没办法逃离这些琐碎的不如意,没办法去做一个浪漫诗人,歌颂情怀与理想。
这样的时刻多起来,你就不得不一次次去思考人生的意义,留在上海的意义。我不得不承认,命运并没有给予我足够的宽容和幸运,让我拥有平和的心态去做喜欢的事。
在上海这几年我换了四份工作,但我觉得自己是一座孤岛,不经常和同事吃饭,老板几乎不认识我。有时下班,走在这个城市的接到,举目所见,一派昌明隆盛,处处是流丽灯火下的繁华之景。我会为此心旌摇曳,但也有一种天地悠悠之落寞,会觉得前路微茫,人世虚妄。
可我还是爱上海。
我总想起毛尖的《上海故事》,四十岁的电梯女人,给年轻的水电工扯衣服上的毛球,“他看着报纸,她扯着毛球,也像夫妻,也像母子,楼道里静悄悄的,空气里说不出的家常和痴迷。”这就是我眼中的上海,即便它被称作是一个因耽于小节而出不了史诗的地方,但它“到底暗涛汹涌着很多故事”。
我在这个城市某种动态平衡中,无限地接近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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