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荔洛河边种冬枣的农民,以后还会遭遇水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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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天看新闻直播,视频中记者正在回访大荔赵渡镇村民的灾后重建工作,村子里洪水已经退去,墙面上水淹过的痕迹还在,标着“中央防汛物资”字样的车辆停在村里……看情形,灾后的房屋安全、病媒消杀、饮水、生产自救等等都在有序进行中。
大荔的洪水似乎已经过了很久,但只是在一个月前,持续强降雨导致洛河下游水位高涨,当地赵渡镇乐和村朝邑生产围堤发生漫堤,水灾导致12个村庄的村民紧急转移,累计受灾23.9万人,49.1万亩农田被淹。彼时微博上一则老农在积水中抢摘冬枣的视频还上了热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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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截图来源:陕视新闻
如今,多雨的季节也已经过去,被洪水损毁的生活也在缓慢修复,过程中的心酸绝望也会被掩去。但当水灾过后,生活恢复平静,许多问题仍然值得讨论。网上至今还有“大荔突然水灾哪里来的水?”“大荔为什么会有水灾呢?”这样的疑问,以及背后隐约的担忧,大荔洛河的洪水,还会再来吗?
今年多个北方城市遭遇罕见的洪涝灾害,大荔的水灾原因也不外乎,雨水偏多。发生洪灾之前的一个月,大荔县的降雨量超过历史均值,10月7日7时洛河状头站监测到的流量达1560立方米/秒,为1999年以来的最大流量,这直接造成了洛河下游河水漫堤,洪水泛滥。
基于此,雨太大,以至于连一向干旱少雨的北方平原地区也遭受了洪灾,可能成为许多人对这场不大不小的洪水的主观印象,但稍微对大荔一带比较熟悉的人可能比较清楚,基于当地的地理环境,历史上大荔洛河一带,发生洪涝灾害是常有的事。即便是从今年倒推到上一次状头站监测到最大流量的1999年,20多年的时间,也足以淹没掉一些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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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在关中平原地区的人,大多对泾河、渭河、黄河比较熟悉,而对于今年突发水灾的洛河多少有些印象模糊。说到洛河,生活在关中东部渭北三县,比如大荔、蒲城、澄城的人可能更熟悉一些。
先来看一下洛河这条河。
准确地说,陕西境内的这条洛河应该称为“北”洛河,另外一条“南”洛河地跨陕西、河南两省,主要流经地在黄河右岸。造成今年大荔水灾的是陕西境内的“北”洛河,本文中所说的洛河,也主要指北洛河。
渭河自西向东横穿关中平原,有关中母亲河之称。在关中平原上渭河有两大支流,最大的支流是西安人比较熟悉的泾河,有泾渭分明之说广为流传;另一条就是洛河。洛河也是一条历史渊源颇深的河流,早在西周时期,洛河就与泾河、黄河并称“三川”,有指代政权之义。以当下的年径流量和干流长度来说,洛河的体量要小于渭河、泾河,由于长久以来的印象,关中平原的这三条河,一般很难让人与水患联系在一起,反而是渭北旱塬缺水的印象比较深刻。
洛河发源于陕北定边县白于山南麓,自西北—东南流向大荔县汇入渭河,干流总长680.3公里。由于流经陕北的黄土丘陵沟壑区,水土流失严重,由上游带来的泥沙一并流入下游的关中平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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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片来源:地图帝
再来看大荔所处的位置。洛河横穿大荔县中部而过,至赵渡镇新建村西南汇入渭河。由北面而来的洛河先是注入渭河,渭河接纳洛河不久后就汇入东去的黄河。
状头水文站是北洛河下游的控制水文站,建于1933年5月,位于蒲城县永丰镇蔡村洛河桥边。状头以下属于北洛河下游的区域,大荔境内的河段占到北洛河下游总长的85%。这次受灾的赵渡镇就位于洛河东岸,黄河与洛河的夹角区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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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地理位置决定了,大荔这一带历来是洪水的多发区域。事实上,洛河、渭河、黄河三条河流的交汇处并不像现在这样保持不变,洛河也不是像现在这样先流入渭河,再一起汇入黄河。
历史上黄河东移西迁摇摆不定,洛河时而注入渭河,时而注入黄河,而在三条河流夹角处的区域,势必成为洪水泛滥的重灾区,这也符合黄河在历史上多灾多难的印象。
暨南大学历史系王元林的一篇《明清北洛河下游河道变迁》中,就提到,明清以来北洛河下游河道变迁加剧,且在清代后期明显加剧,平均10.8年就泛滥一次。史料记载中,除光绪年间洛河曾入渭河外,清代的绝大部分时间,洛河都是直接入黄河的,与现在的情况截然不同。
如今三条河的位置分布形成于1933年,那一年黄河主流倒向东岸,北洛河汇入渭河。以往发生的洪水中,洛河的流量本身并不足以造成大的洪灾,而一旦遇到黄河、渭河洪水倒灌顶托,发生洪灾的可能性就大大提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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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解了大荔与洛河的地理区位,再来看发生在上个月的水患。根据状头站的记录,10月7日7时,洛河状头站流量达1560立方米/秒,为1999年以来最大流量,也就是说这次洪水,是21年罕见的洪水,这场洪水虽然无人员伤亡,但淹没了12个村庄,冲毁农作物,对当地村民造成的影响仍然需要时间恢复。
大荔县距离今年最近的水灾发生在2013年,同样在雨季。记录显示,2013年7月23日16时,北洛河状头站发生631立方米/秒的警戒级洪水,淹没滩地5.5万余亩,经济损失7600万元。这次水灾可能由于影响较小,并未出现在公开报道里。
和8年前相比,今年的这场洪水无论从量级还是损毁农田的程度,都要更严重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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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源网络
大荔县有记录的近年来量级最大的洪水发生在1994年。1994年9月1日8:39,状头站洪峰流量7259立方米/秒,对比之下,90年代的洪水要比近年的量级更高。
由于是洛河百年一遇的特大洪水(称“94·8”洪水),相关的记录和分析比较丰富。
94年8月底北洛河上游的陕北吴起、志丹两县突发暴雨,沿途的多个水文站出现建站以来最大洪峰值,洪水从上游长驱直入中下游的甘泉、富县,向洛川、黄陵、白水、澄城、蒲城、大荔等县倾泻而下,所到之处淹没农田村庄道路不计其数。
而在这以后的水文资料则显示,2000年以后,北洛河下游洪水场次与量级均显著减少。2001-2017年洪峰流量大于500立方米/秒的洪水仅出现过4次,期间最大洪水发生于2001年8月19日,状头站洪峰流量1350m³/s,其余年份均未出现超1000m³/s的洪水。
可以这样理解,90年代至世纪之初,由于94年与2001年间隔时间不长的两次大洪水,人们对北洛河洪水的印象还比较深刻,而到了之后近20年时间里,平静的洛河让人们淡忘了关于洪水的记忆,才在今年洪水来临时感到错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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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北洛河洪水的隐患分析其实一直以来都有。2014年发布在《陕西水利》上的一篇文章《北洛河大荔县防汛存在问题与对策建议》中,就曾阐述过这种担忧。
这篇文章中提到,北洛河状头站继2001年发生1350m³/s洪水流量后,至今已连续十余年未出现1000m³/s以上的洪水流量,按照河流自然规律与洪水发生的频率推求,北洛河发生大洪水的几率在增大。
2014年文章发表时,距离上一次1000m³/s以上的洪水,也就是2001年大约13年时间,而今年距离2001年,间隔了20年。回过头来看,发生在今年10月的大荔洪水,验证了2014年的预判。
与此同时,另外两个现实的原因更加重了大荔水患的隐忧:一是自60年代三门峡水库建成后,北洛河下游成为库区,泥沙淤积情况加剧,河床不断抬升,北洛河大荔河段主槽过洪能力减弱。下游的河床抬高,更加剧了黄河、渭河洪水倒灌顶托北洛河的影响,以至大荔河段“小水险情不断,灾情逐年增加,灾害不断加重”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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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门峡水库 | 图源:新华网
二是大荔当地防洪工程单薄,已有围堤工程70.31km,其中只有国家投资修建的28.61km,设防标准为十年一遇,其余11处,长41.7km堤防,为沿河群众自发修建的生产围堤,且为沙土结构,防洪标准不足5年。
如果注意看10月上旬大荔水灾的报道,会发现关于水灾的原因,其中提到一句,“10月9日上午8时左右,由于洛河下游长时间高水位运行,大荔县赵渡镇乐和村朝邑生产围堤发生漫堤,致使辖区10个行政村,1.8万余名群众紧急撤离”。也就是说,防洪标准十分有限的生产围堤,依然在这次水灾中发挥着作用。
渭南日报的专题报道中也提及这次水灾的原因,由于地处黄河三门峡库区淹没区,大荔境内的洛河一直未建立起完备的堤防,三河交汇口的赵渡镇是上世纪库区群众的主要聚集点之一,当地人在滩区修建生产围堰作为防线。
赵渡镇处于是黄河与洛河之间,生产围堰就像一个口袋倒扣在渭河北岸,将赵渡镇装在袋内,由于这一带地势西高东低,北高南低,10月7日、9日,高涨的洛河水漫过围堤,随即赵渡镇13个行政村被洪水侵袭,附近的省农垦朝邑农场、兰空基地农场也一片汪洋。
在后续报道中,决口的生产围堤也已经被堵上。11月1日,财政部会同水利部下达水利救灾资金9亿元,用于支持山西、陕西、河南、山东、四川等18省(自治区、直辖市)的灾后重建工作,要求抓紧做好洪涝灾后水毁水利设施修复,及时恢复灾区农业生产生活秩序。
对于生活在黄河岸边的人们来说,回迁安置,早日恢复平静的生活是他们的期望,而从更长远的时间考虑,解决好三河交汇口的洪水隐患,也许需要更多专业领域的关注和努力。
参考资料:
1.《1960-2017年北洛河下游冲淤变化特征及成因分析》,水资源与水工程学报,2020年4月
2.《北洛河大荔县防汛存在问题与对策建议》,陕西水利,2014年
3.《明清北洛河下游河道变迁》,暨南大学历史系王元林
4.《为什么党旗美如画——洛河大荔“21·10”防汛抢险救灾工作纪实》,渭南日报
5.《强降雨致洛河漫堤 陕西大荔49.1万亩农田被淹 23.9万人受灾》,人民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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