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委大院》热播背后,这个小县城凭什么独冠全国?

最近,电视剧《县委大院》正在热播。让人意想不到的是,随着电视剧的播出,竟然引发了一波“寻找原型”热潮。

比如,剧中提到光明县是全国法兰之乡,奶牛养殖红火一时,这些细节让人联想到该剧编剧王小枪的家乡——山西省忻州市定襄县,正是以法兰和养牛为地方特色产业。

还有观众从鸣谢单位中发现江西大余县、安徽合肥市和肥东县等名字,也将之视作端倪,以为发现了此剧“现实中的原型”。

在作品中不断穿插真实素材,是当下影视剧常见的创作方法。该剧也穿插着诸如拆迁问题、迁坟难题、治污困境等诸多反映现实的剧情。因此,当剧中出现的“岚县”在治理污染问题上搪塞推诿时,不少观众联想到现实中的山西省吕梁市岚县。

于是,出现了岚县县委宣传部函告摄制方,称“该剧中多次使用‘岚县’地名并造成一定负面影响”的现实一幕。随后,摄制方发布声明澄清:电视剧《县委大院》中的“岚县”为虚构巧合地名,并非指山西省吕梁市岚县,希望广大观众不要对号入座。

       ▲《县委大院》剧照。图/《县委大院》微博

“寻找原型”热潮

据摄制方的介绍,该剧主要内容为:在经年累月的粗暴式资源滥采下,光明县政治环境和生态环境遭到严重破坏,新任县委书记梅晓歌面对干群关系疏离、社会矛盾繁杂、政府债台高筑、财政入不敷出的烂摊子,与县委大院的同事们共同面对复杂局面,处理复杂问题,最终在他们的共同努力之下,光明县走出泥潭,焕然一新。

这部现实主义题材的电视剧,因剧情贴近现实,且有不少桥段直面基层治理中招商引资、环境治理、土地流转等存在的现实问题,引发观众的热议,很多观众好奇剧中的光明县有没有原型,并引发了广泛的“寻找原型”热潮。

      ▲《县委大院》摄制方发布的声明

关于剧中县委大院所在的光明县,社交网络上探究出多个所谓“原型”。有观众从鸣谢单位中发现了江西大余县、安徽合肥市和肥东县等名字,将之视作端倪,以为发现了此剧“现实中的原型”。

据了解,这部剧在安徽合肥进行了大量外景拍摄因此,观众从剧中看到了不少合肥的影子,比如合肥陶冲湖公园、安徽农业大学勤政楼、安徽中科耿玖医院等,因此也有人将合肥肥西县视作剧中光明县的原型。

该剧编剧王小枪接受媒体采访时称,为了更好完成剧本创作,让情节更加接地气,他曾到江西省大余县政府挂职副县长近半年,期间大部分时间都用来到基层采访,“好剧本是用脚踩出来的”。因此,也有人将大余县视作该剧故事的发生地。

当然,关于光明县的“原型”,还有其他说法。其中一种说法是,光明县的原型是河北省邢台市。原因是剧中有个情节:主人公梅晓歌赴任光明县的路上,与组织部部长聊天提到,光明县县志记载这里是成语“破釜沉舟”发生之地。这让人联想到这一成语起源于《史记·项羽本纪》中记载的巨鹿之战,而巨鹿之战正好发生在河北邢台巨鹿平乡县一带。

曾获“全国优秀县委书记”称号的湖北巴东县委原书记陈行甲,被怀疑是该剧男主角梅晓歌的原型。虽然陈行甲本人否认了这一传闻,但巴东县也被指是光明县的原型之一。

对于网络上掀起的“寻找原型”热潮,王小枪表示,该剧故事情节都是虚构,由于其是山西定襄人,所以在剧本创作时加入了诸多山西元素。

据了解,剧中所设定的省份为北岳省,有人就此联想到北岳恒山所在的山西省。剧中出现的很多地名,更是让人联想到编剧王小枪的家乡——山西省忻州市定襄县,不少人在剧中看到了诸多忻州和定襄的元素。

比如,剧中的地级市叫新州市,被认为取自忻州市(谐音),新府区则对应忻州市政府所在地忻府区;剧中戏份不少的光明县下辖的原平乡,被指取名自忻州下辖的原平市,只不过在剧中“降了一级”;剧中出现的九原县,也有忻州元素,九原是忻府区的古称,现在忻府区还有条街叫九原街……

此外,剧中的光明县主要支柱产业是法兰锻造业,定襄县的特色产业就是法兰锻造业,定襄县委大院原址正对面的路,就叫光明路。而剧中出现的奶牛事件,也让人联想到,2012年以后当地大力发展奶牛产业。

剧中还出现了不少山西其他县市的元素。比如,剧中出现的柳林县、岚县,现实中均为山西省吕梁市下辖县;剧中出现的高平市、吉县,现实中分别为晋城和临汾的下辖县级市和下辖县。

当然,也有不少人在剧中看到了其他省份的元素,比如武平县(福建)、崇义县(江西)和远安县(湖北)等。

值得注意的是,因为剧中出现的地名与现实中地名的“重合”,还引发了一场“官司”。12月16日,山西省吕梁市岚县县委政府新闻办公室通过官方微信公众号“岚县新闻”,发布了一则《东阳正午阳光影视有限公司关于电视剧

在声明中,《县委大院》的摄制方称:在该剧播出期间,我司收到岚县县委宣传部函告,该剧中多次使用“岚县”地名,并造成一定负面影响。在此,我司声明电视剧《县委大院》中的“岚县”为虚构巧合地名,并非指山西省吕梁市岚县,希望广大观众不要对号入座。

正如王小抢所言“都是虚构”,显然,《县委大院》中所遇到改革攻坚难题,以及所展现的诸如形式主义、官僚主义,甚至腐败等问题,并非特指一时一域,当然也就没有必要“对号入座”。

但不争的事实是,无论这些所谓“原型”是否愿意,它们都因为《县委大院》的热播而引发了关注。山西定襄县,是其中最为典型的一个。

被聚焦的“法兰之乡”

在剧中,法兰锻造业和养牛产业是光明县积极推动发展的两大支柱产业,而现实中定襄县的法兰锻造业独冠全国,也重点发展过养牛产业,因此也被广泛聚焦。

      ▲《县委大院》剧中的法兰锻造车间。图/《县委大院》微博

定襄县位于山西省中北部,是该省忻州市的下辖县。全县总面积865平方公里,人口约20万,2021年GDP完成73.8亿元。“打铁”是定襄县的传统工艺,锻造历史可以追溯到汉代,是有名的“锻造之乡”。乾隆年间,定襄的铁制品就远销绥远、包头等地。1999年,定襄县被命名为“中国锻造之乡”。

如今的定襄县,以法兰铸锻业为主导产业,是亚洲最大的法兰生产基地、世界最大的法兰出口基地,有“中国法兰之乡”之称。2021年,全县法兰锻造业产量完成110万吨、产值达到140亿元;法兰货值占全国份额的24.31%,出口份额占全国总量的22.38%。

法兰,源于Flange的音译,也称法兰盘,是管道、压力容器、成套设备等管道对接和联接用的重要附件,广泛用于石油化工、水利电力、航空航天等领域。虽然只是配件,却关乎整个系统的安全运行,是世界工业领域不可或缺的基础零配件。

据了解,定襄生产的锻钢法兰占全国市场份额的30%以上,风力发电塔筒法兰占全国市场份额的60%以上,锻钢法兰年出口量占全国总量的70%,产品远销欧、美、韩、中东等40多个国家和地区。

法兰产业也为定襄县经济贡献了70%的地区生产总值(GDP)、50%的税收收入和60%的技术创新,吸纳了20%的县域人口直接参与生产。同时,法兰产业也带动了上下游配套产业的发展。相关数据显示,定襄县共计1.14万余户市场主体从事法兰加工、贸易、销售、运输等关联产业。

不过,任何一项工业发展都可能衍生相应的环境污染,法兰锻造也毫不例外。《县委大院》中有一个剧情,面对重污染、低产量的双重危机,光明县以壮士断腕的魄力对法兰产业进行整改。

定襄法兰产业,也曾遭遇类似的危机。2008年前后,定襄法兰锻造企业多达1000余个,一度出现了“村村点火,户户冒烟”的景象,严重污染环境。而受2008年金融危机影响,定襄法兰企业的订单也大幅减少。

与剧中的光明县一样,定襄县也发起了一场产业变革。曾担任定襄县经委主任、县长助理、县政府党组成员的张海瑞,是定襄法兰产业发展的见证者。他对中国新闻周刊说,“初期大规模发展确实给老百姓带来了收益,但是随着企业发展和市场供需不断变化,定襄锻造行业‘小散乱污’‘压价竞争’‘效益低下’等矛盾逐渐凸显,特别是在2013年后,全国法兰行业出现了严重产能过剩,县里适时提出了‘整合重组’保生存强发展的思路举措。”

2015年后,定襄把“整合重组”视作法兰产业突出重围的必由之路。为了改变法兰企业“小散乱污”、内部相互压价竞争等问题,定襄县明确“扶优扶强壮大一批、并购联合重组一批、技术改造成长一批、落后产能淘汰一批”的方法路径,将1000多家散乱企业整合为300多家集团化运营的高质量发展企业。

同时,定襄在实现全县锻造企业供气管网全覆盖的同时,对所有法兰企业的燃煤锻造加热炉进行了改造、重建。截至2018年底,全县548台锻造加热炉,改造后全部使用天然气、电能加热。

“煤改气”工程的顺利完成,治愈了当地“炉火照天地、村村冒黑烟”的环境顽疾。由于定襄法兰企业在全国四大产业集群中率先实现了“煤改气、煤改电”,抢占了先机,后来没有一家法兰企业因环保手续不完善、不达标等问题被关停。

不过,与众多其他产业一样,近年来定襄的法兰产业也受到新冠肺炎疫情和国际环境的影响。定襄县税务局局长傅智强等人发表于《山西财税》的文章《疫情下山西法兰业的复工复产》指出,受海外疫情影响,定襄法兰出口销售受到明显影响。

“这两年外贸环境不太好,定襄每年出口收入11亿元~12亿元,最高时达15亿元~16亿元。日、韩从中国进口的法兰占其需求量90%,现在订单不到10%。”张海瑞认为,“国际市场要重新考虑,要更积极地在‘一带一路’沿线和欧盟、东盟国家布局。”

值得注意的是,张海瑞还提到,“定襄的工业支柱产业过于单一,作为县域经济支撑的法兰锻造业一元独大。作为县一级经济体,这是不可持续的,应该培育多元主导产业。”

“经过多年不断努力,定襄在锻造产业诸多领域已经取得长足进步,但在技术创新、管理水平等方面仍然存在不少短板和弱项。”定襄县委书记赵亚静此前公开表示。

关键是找准自身定位

无论是剧中的光明县,还是现实中的定襄县抑或其他县城,作为“城尾乡头”的县城,是中国经济社会发展基本单元。

数据显示,截至2021年底,全国1472个县城及394个县级市城区常住人口已达2.5亿人,占全国城镇常住人口的近30%;县及县级市数量占县级行政区划数量的约65%。

今年5月,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的《关于推进以县城为重要载体的城镇化建设的意见》指出:到2025年,以县城为重要载体的城镇化建设取得重要进展。再经过一个时期的努力,在全国范围内基本建成各具特色、富有活力、宜居宜业的现代化县城。

中国社科院城市发展与环境研究中心研究员牛凤瑞向中国新闻周刊表示,县域作为我国的基本行政单元,既有城也有乡,既有农业也有工业,架构健全、体系完备、产业结构齐全,具有整合资源的基本幅员,是推进城乡一体化、城乡融合发展的基础单元。

在他看来,发展县城便于资源整合,以城带乡,促进乡村振兴,推进城乡一体化发展。他说,每个县的资源禀赋不同,所以县域经济发展首先是一个产业选择问题。

因地制宜地培育发展特色优势产业,被认为是县域经济发展的关键点。因为,只有产业持续壮大,县城发展才能形成就业增加、人口集聚、市场繁荣的良性循环。

事实上,我国很多县城在细分领域已形成了配套完善、协作紧密的主导产业。浙江经济一大特色,就是县域经济强。数据显示,2021年浙江GDP超千亿元的县(市、区)达25个,其中超2000亿元7个。义乌小商品城等特色产业,名闻遐迩。此外,慈溪市、乐清市、海宁市等,分别集聚了小家电、低压电器、数控机床等主导产业,颇具竞争力。

为发展县域经济,山东省提出引导各县(市、区)重点确立1~2个特色主导产业。该省曹县,曾是工业基础薄弱、贫困人口数量全省第一的农业县。近年来,抓住互联网时代数字下沉的机遇,大力推动演出服等产品在电商平台上销售,成为电子商务大县,全县有30余万人从事电商相关产业。当地经电商渠道卖出的汉服产品,已经占据到全国汉服线上销售额的三分之一。

此外,福建晋江、江苏丹阳、浙江诸暨等不少县域已经形成特色产业集群,全国40%的运动鞋产自晋江,75%的眼镜镜片产自丹阳,70%的袜子产自诸暨……

具体到定襄县以及当地的法兰产业。法兰加工需要大量钢材,数据显示,定襄300余家法兰锻件生产企业每年消耗的钢材超过160万吨。定襄县虽身处资源大省山西,却不是富矿地区,也不“盛产”不锈钢,更没有下游企业。那么,定襄是怎样成为法兰之乡的呢?

分析认为,其关键就在于能挖掘自身特色优势和发展基础,找准带动经济发展的龙头产业,并将之做大做强。

20世纪60年代,凭着传统的“打铁”手艺,定襄人揽得一些“别人不愿意做”的法兰加工项目,法兰锻造业从无到有,在当地落地生根。改革开放之后,定襄抓住巨大的市场需求,一大批规模化法兰加工企业发展壮大,成为当地特色产业、支柱产业。

2016年之后,通过“整合重组”,定襄法兰企业由单打独斗变成抱团发展,将更多的精力专注于技术改造、产品升级,定襄法兰产业以高质量、大规模在市场上赢得一席之地,相关产品逐步进入航天航空、船舶、军工、核电等高端领域,成功跻身全国四大法兰锻造产业基地之一。

“郡县治,天下安”,中国县城数量大、类型多,发展路径各不相同。有分析指出,作为我国的基本行政单元,县城“五脏俱全”,就像国家治理的“微缩版”,找准自身的定位和特色优势十分关键。

对于未来我国县城的建设和发展,中国社会科学院西部发展研究中心副主任陈耀认为,要尽可能地避免功能和产业上的“大而全”,鼓励走专业化和特色化的“小而全”发展模式,形成“人无我有,人有我优”的特色优势。

在他看来,产业发展要抓住数字化时代的机遇,一些地区还可以发展新兴产业。比如,大数据中心配套设施建设、围绕数据产业的应用场景建设、电子商务等。

回到《县委大院》,该剧讲述的光明县,可以说是中国数以千计的县级行政单位的缩影,反映了基层治理现状,也得以让观众看到基层工作的琐碎、复杂、艰难。有分析指出,与剧中光明县一样,如何转变作风,摒弃形形色色的形式主义、官僚主义;如何转变政府职能,进一步优化营商环境;如何让改革和发展的成果,更充分地惠及人民……是中国所有的县城需要共同面对的现实和长期课题。(完)

作者/孙晓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