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偶得】《重访加勒比》

◆田文静

最早对加勒比的印象是好莱坞系列电影;后来在北京的拉美使馆圈活动中有幸认识加勒比各国驻华大使,在全是西班牙语语境围绕下的拉美圈,加勒比各国大使却都是讲英文的,因为加勒比大部分国家都至今是英联邦成员国;尤其是圭亚那、特立尼和多巴哥、苏里南以及牙买加目前的驻华大使都是华裔,祖辈都来源于广东。翻开加勒比地图,委内瑞拉的邻居是圭亚那,苏里南被夹在圭亚那和法属圭亚那之间,与委内瑞拉隔海相望的是特立尼和多巴哥、古巴的下方是牙买加,距离中国15000公里之外的加勒比在诸位驻华大使的代言下,激发了热衷于研究海外华人移民史的我强烈的好奇心。第一批华人作为契约劳工于1854年登上牙买加岛,距今169年了。

于是便找来曾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英国著名作家V.S.奈保尔的这本《重访加勒比》(The Middle Passage:The Caribbean Revisited),该书的中文版出版于8年前,我只买到了一本二手书。作者奈保尔1932年生于特立尼达岛上一个印度移民家庭,50年代进入牛津大学攻读英国文学,后长期居住在英国。这本游记是奈保尔于1960年在重访家乡特多和另外四个加勒比国家后的见闻。诚然,一本写于62年前的游记也许对了解今天的加勒比已经相差甚远,但奈保尔写下本不只是一本游记,而是自己对殖民时代后的加勒比社会的深度洞察与思考。因为本书犀利的视角令加勒比地区的众多读者颇为不悦,毕竟,谁人不说家乡好?“这里的人只是模仿者,生活在借来的文化中,是一群永远也无法抵达目的地的旅行中。”是这样吗?

本书包括六章,中途行道、特立尼达、英属圭亚那、苏里南、马提尼克以及奔赴牙买加。

奈保尔在特立尼达出生和成长到18岁,再次回到这里是10年后,28岁、意气风发!在英国居住的经历给他带来的是更客观的观察还是对家乡的俯视?

第一次见到美丽智慧的特立尼达和多巴哥驻华大使刘娜的时候,她便提到了自己喜欢的运动是板球,我当时一脸茫然。后得知板球起源于13世纪的英国。奈保尔在书中写到“板球在特立尼达从来不单单是一项竞赛。独立于球场之上。他的种族、受教育程度、财产多少都无足轻重。我们没有科学家、工程师、探险家、士兵或诗人,板球运动员是我们唯一的英雄人物!”1498年,哥伦布第三次航海时发现特多等地。1889年,特、多两岛合并成为英国殖民地。1962年,特立尼达和多巴哥宣布独立,至今仍是英联邦成员国。2021年的人均国内生产总值14876美元,属于富裕国家。直到1783年,特立尼达诸岛上居住着七百名白人、黑人、有色人种和两千名印第安人时,移民才初具规模。在英国的殖民统治下,非洲人、印度人、华人等都陆续作为劳动力到达这里,不同文化的撞击下,大家似乎都只是在讨生活,没有人真想一直停留此地,移民去英国才是很多人最终的梦想。这也是为什么奈保尔写到“在这个什么都不生产、永远不需要证明其价值、永远不要求效率的社会,很多技能无用武之地。”“这个岛上从来没有白人正儿八经地定居过。”

特立尼达拥有世界上面积最大的天然沥青湖——彼奇湖,面积约47公顷,每年产出的天然沥青约占世界天然沥青产量的95%。北京的心脏长安街上的部分路段就是用特立尼达的沥青铺设的。下次如果你到长安街,请认真走几步,感受一下!

“每次返回西班牙港都要路过棚户区,此时海湾玻璃般的海水被夕阳染红;红树沼泽,垃圾焚烧场上缭绕的橙色烟雾,一头头山羊,若有所待的秃鹫,一切都笼罩在夕阳的余晖之中。”奈保尔笔下的特立尼达美丽哀伤。

圭亚那驻华大使周雅欣毕业于北京语言文化大学,除母语英语外,说流利的普通话和广东话,人如其名,优雅严谨。因为周大使,我才开始了解圭亚那,后来发现隔壁还有个法属圭亚那,至今仍是法国的海外省,且当地人并无脱离法国这个大家庭的动机,因为可以收到法国中央政府的财政支持。本书中讲的是英属圭亚那,其面积和英国一样大,人口仅79万。“这里土壤肥沃。甘蔗田被尺子般笔直的沟渠分隔,甘蔗田绵延不断,直到图案被一片排列紧密、同田地一样布局精确的白色和铁锈色木屋打断。”首都乔治敦主要由荷兰人修建,因其17、18世纪为荷兰占领,1814年荷将其转让给英国,1831年正式成为英殖民地。1966年5月26日宣告独立。圭亚那自然资源丰富,曾主要以树割胶业、烟草种植和畜牧业为主。特立尼达没有关于奴隶制的记忆,但在英属圭亚那,奴隶制却因为种植园的历史难以忘怀。后来,契约劳工制代替奴隶制,成千上万的印度人到了圭亚那。布克公司就是甘蔗庄园的代表。奴隶制、大庄园、布克公司、契约、殖民体系、疟疾-所有这些联手打造了一个既革命又极为保守的社会,将圭亚那人塑造成如今的样子:慢慢吞吞,愁眉不展,表面上言听计从,实际上独立不羁,他们为自己生活的一角圭亚那而自豪,对任何自我批评以外的批评都十分敏感。

2022年圭亚那的GDP增长了20%,疫情期间的这个增速令我震惊,才知是中美共同在圭亚那投资开发了油田。从殖民时期的大庄园经济走向石油开发的当下,希望圭亚那走出自己的道路。

苏里南前驻华大使陈家慧是一名律师,短发的她,聪慧干练。在广东目前还有很多亲戚。苏里南讲荷兰语,是荷兰前殖民地,现在依然与荷兰维持着非常友好紧密的关系。1667年,根据《布雷达条约》,荷兰人把纽约让给了英国人,作为交换,他们得到了苏里南。在苏里南,荷兰就是欧洲,荷兰就是世界的中心。几乎每个受过教育的人都去过荷兰,他们对荷兰的感情真诚,没有英属西印度人从英国回来时带回的那种种族怨恨。这里的气氛轻松。苏里南有黑人、东印度人、荷兰人、华人和爪哇人。苏里南人本着荷兰人的务实精神,承认各种族差异的存在,反而避免了种族冲突。但好像一切都在模仿荷兰和迷恋荷兰,显得自我空洞。这是奈保尔的印象。

牙买加驻华大使邱伟基为人温和真诚,牙买加的蓝山咖啡和雷鬼音乐都令人印象深刻。支持食糖种植庄园的奴隶制度在1807年终止。作为替代劳动力,第一批华人移民在1854年以契约劳工的身份抵达牙买加。这群新移民几乎全是客家人,主要来自广东省的三个郡县,大抵邻近当今的东莞及深圳。如同其他许多加勒比种植园经济,华人移民身处在贫穷的大量黑人和几乎全是白人或白人混血的殖民领导阶层之间,其社会处境相当受制于人且关系紧张。华人靠勤劳生存了下来。在奈保尔的笔下,牙买加向外界展示的是两幅截然相反的画面。一幅是奢华的冬季度假胜地:碧蓝的海洋,洁白的沙滩,打着领结、毕恭毕敬的黑人侍者,条纹遮阳伞下戴太阳镜的人影。另一幅画面出现在运送移民的港口联运列车抵达阴郁的伦敦火车站时。布里克斯顿区用红漆刷出大字:黑鬼回家去;还有到处可见的粉笔字:让英国保持白色。牙买加百分之八十都是黑人,在贫民窟里,发展出拉斯塔法里的教派,他们寻求自我的认同,认为祖国是埃塞俄比亚,认为埃塞俄比亚是黑人的应许之地。他们曾经作为奴隶来到这片土地,在自我认知与寻找中迷失和重塑。这都是殖民主义带给加勒比地区的伤痛与苦难。但牙买加的乐观热情令我意外,今年初参加牙买加与中国建交50周年的招待宴会上,当牙买加国歌响起,轻松的音乐加上大屏幕上的岛屿风情时,我一度以为我在看旅游宣传片。当中国国歌响起: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我被拉回了现实,我们是一个严肃的民族。我偶尔也许会羡慕牙买加人的轻松生活态度,我们中国人活得太沉重。

希望我们有机会都能前往这神秘的加勒比地区去一探究竟,看看风景、看看人、想想当年华人移民的奋斗史。突然,我热泪盈眶!(作者系乌拉圭科拿乳业驻华首席代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