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东哈莱姆区，也被称为埃尔巴里奥(El Barrio)，位于纽约市曼哈顿上城。作为纽约文化最丰富的街区之一，东哈莱姆区聚集了来自波多黎各、墨西哥、多米尼加共和国、海地以及其他中美洲、南美洲地区的移民。在这些族群中，拉丁裔占43.0%，他们的文化涂鸦和国旗遍布埃尔巴里奥。
然而，与这个庞大的民族群体相伴的却是同样显著的社会问题。东哈莱姆区以其大量公共住房、毒瘾和枪击事件而闻名。公共住房中恶劣的生活条件阻碍了拉丁美裔的社会流动性，滋生贫困和犯罪；然而这些挑战并不能阻止居民蓬勃发展的决心：在种种困境下，他们仍用其独特的街头文化、涂鸦等作着不屈的文化抵抗。
埃尔巴里奥的“种族变革”
在1800年代，东哈莱姆区是非裔美国农民、德国人和爱尔兰移民的家园。之后意大利人的涌入，导致哈莱姆获得了“小意大利”的美誉。二战后，波多黎各人的大量涌入推动了东哈莱姆区的发展，同时带来了西班牙文化在该地区的繁荣。在20世纪80年代末，当以墨西哥人为主的中美洲人的数量超过波多黎各人时，该社区发生了最后一次大规模的“种族变革”。
然而无论在过去还是现在，拉丁裔少数族群的生存空间都不断被挤压。
早在六十年代，纽约警察针对拉丁裔的虐待和枪击事件就时有发生，波多黎各人和黑人还联合举办了一场大型的抗议以捍卫自己的权利。 二十世纪四十年代，当全世界都在庆祝模糊说唱(一种发源于拉丁裔美国人的音乐) 时，纽约市长却摧毁了这些拉丁音乐家的生存基础——用公共住房去取代拉丁裔居民原有的移民住房（同时也是他们的文化聚集场所）——这对拉丁裔社群造成了颠覆性的打击。
原先的移民住房
政策改造下的公共住房
“这里充满了漏水、霉菌和虫子”
受其移民历史的影响，根据不同种族，东哈莱姆区被划分成了大大小小的社区。由于纽约公共政策中隐形的种族歧视，不同的社区的住房条件和公共服务存在着显著差异。
在意大利人聚集的社区——从114街到118街，这里有曼哈顿中心公立学校，还有一个足球场，毗邻着几座教堂。该地区的房屋也由漂亮的公寓组成，门槛前铺有宽阔、干净的道路。
然而，就在几条街之外，波多黎各人和墨西哥人面临着完全不同的住房面貌。
截至2022年，东哈莱姆区的住房中31.6%为公共住房，其中大多数聚集在波多黎各、墨西哥和其他拉丁裔社区。用居民的原话来形容，这些房子“充满了漏水、霉菌和虫子”，更不用提房屋维修拖延、基础设施更新缓慢的问题。
公共住房的条件有多恶劣呢？一位拉丁裔歌手弟弟的死亡或许可以说明：这个幼孩不小心从大楼的消防楼梯爬了出去。但这里既没有窗栏，也没有任何其他安全防护措施，等待他的只有坠楼。
西班牙裔的整体贫困率很高，历史学家奥罗拉·弗洛雷斯-霍斯托斯表示：“这些住房强烈威胁着拉丁裔的安全，但这些居民却无法摆脱它。”由于公共政策的限制，只有收入低于一定数额的居民才有权入住政府补贴的公共住房。一旦经济条件有所好转，拉丁家庭又将面临无房可住的窘境。无法积累足够的财富，也无法解除对住房的依赖，许多拉丁裔人都被迫长期住在这些拥挤的公寓里。根据美国住房和城市发展部的数据，75% 的西班牙裔人在这些公共住房中居住时间超过10年。
2022年美国纽约哈莱姆地区枪击事件致2名警察死亡
“男性最多的职业出路是‘成为毒贩’”
在2021年，拉丁裔家庭收入中位数为43,860美元，比纽约市中位数低约39%。东哈莱姆区的贫困率也十分惊人，达到 31.2%，反观纽约市的贫困率为 18.0%。
匮乏的就业机会、被歧视的移民身份和被阻滞的社会流动，极大限制了拉丁裔居民通过合法手段获得体面生活，进而助长了社群内的犯罪。
在这种难以挣脱的绝望之下，一些拉丁裔居民开始吸毒、犯罪，而另一些人则成为这些违法行为的受害者。暴力事件每天都会发生，其严重程度从小偷小窃到危及生命不等。居民被迫身处在一个“无家可归者泛滥、性传播疾病蔓延、青少年怀孕频发”的环境中，还要时刻生活在“持刀伤人、报复性枪击、黑帮火拼”的阴影下。
据纽约市警察局称，虽然东哈莱姆区的居民仅占该市人口的4%，但20%的暴力犯罪发生在拉丁裔公共住房100 英尺范围内 。
正如前文中提到的， 东哈莱姆区最令人担忧的问题是毒瘾。作家菲利普·布尔格瓦 (Philippe Bourgois) 在《寻求尊重》一书中写道：“可卡因和快克……在20世纪90年代中期盛行，紧随其后的是海洛因，哈莱姆区男性最多的职业出路是‘成为毒贩’。”
事实上，东哈莱姆区可获取毒品的地理密度达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水平。在E110街，所谓的“魔鬼药房”在附近伫立——它们向居民出售大量合法的、非法的药品。毒贩的房子近在咫尺，很多居民都被影响而“不得不”去吸食毒品，药物滥用的根源。
公共住房的恶劣环境、跟随社会网络蔓延的药物依赖、社群犯罪的共生关系……都阻碍了拉丁裔人的社会阶级流动性，也对地区安全性造成极大的不稳定。
拉丁裔的处境，是一场不公正政策的结果
虽然表面上东哈莱姆区居民是这些罪行的实施者，但他们实际上是美国系统性不公正政策的受害者。
例如，许多拉丁裔的盗窃行为，产生的根源往往是其面临的严重的就业以及社会性歧视。根据纽约大学弗曼中心的数据，自2000年以来，拉丁裔的失业率在6%至16%之间变化。由于无法找到一份报酬可观的工作，许多人被迫转向非法手段赚钱。
这种困境，对于毒品的卖家与买家也都普遍存在。对于卖家来说，他们曾经拥有合法的工作，但文化冲突和种族歧视迫使他们不得不到当地的“魔鬼药房”求生。对于买家来说，他们常常因为对前途失去希望和陷入抑郁，而开始购买毒品。
列克星敦大道
在“阴沟”里生长出的鲜艳文化
尽管面临种种社会困境，在东哈莱姆的拉丁裔人民仍竭尽全力去兴旺自己的社群，且为整片地区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宝贵文化遗产。
在整个纽约市，东哈莱姆区是居民文化最丰富的社区之一。 大量拉丁商店、餐馆和路边市场散布在110 街和列克星敦大道上，人们用西班牙歌曲、当地手工艺品和独特的美食创造并享受这种蓬勃的文化流动。
左图为La Casita前身，右图为La Casita现在的样子
除了街道上繁荣的文化之外，埃尔巴里奥的拉丁裔居民还有独特的娱乐街区——La Casita。
这里曾是废弃的房屋，充斥着垃圾和老鼠。然而，年长的拉丁裔居民们拔掉了野草、清理了地板、种植了鲜花，通过他们的努力，把这个破旧的地方变成了美丽的花园。现在，拉丁裔居民们周末会聚集在La Casita，一边听着传统的拉丁音乐一边聊天。
左图是拉丁名人壁画，右图是杰基罗宾逊教育综合体校园的名人堂涂鸦
居民的实际生活区也表现出类似的文化弹性——即使在霉菌、贫困和犯罪滋生的地方，仍然可以看到生动活泼、色彩缤纷的画作。
东哈莱姆的几乎每条道路，都保存着大量的壁画和涂鸦，其中绝大多数是描绘著名的拉丁作家、艺术家、歌手和社会活动家，还有一部分则融合了传统的西班牙文化和艺术风格，最具代表性的涂鸦是杰基罗宾逊教育综合体校园的名人堂。三十年前，阿尔弗雷德·罗德里格斯将这些墙称为“Grundhauser”，一个为涂鸦艺术家磨练技艺的场所。现在，成千上万的拉丁艺术家来到这里留下他们的故事印记。
左图是街边文化摊，右图是居民在房屋外悬挂的波多黎各旗帜
即使在遥远的异乡，仍要坚守自己的文化
拉丁裔居民持续的文化表现，反映了埃尔巴里奥人与系统性贫困的斗争。同时，这些庆祝活动也反映了他们与具有侵略性和同质性的白人文化作斗争的愿景：即使在遥远的异乡，他们仍要坚守自己的文化。
“如果现在的年轻人不参与到改变不公的行动中，包括公众住房在内的歧视性政策将会继续被搭建、被开展，直到埃尔巴里奥的拉丁移民与文化被抹去。”历史学家奥罗拉·弗洛雷斯-霍斯托斯以这样的说法结束了我们的哈莱姆区实地考察。
与其反复强调拉丁裔低收入、高犯罪的贫民窟式的刻板印象，我更愿意向世人展现他们蓬勃的社区文化与深厚的艺术造诣。“去污名化”地看待少数族裔，只是身为人的基础同理心。在当前跨国文化交织的多元社会中，埃尔巴里奥和拉丁文化应该被视为世界遗产——保护少数群体并建设一个赋予他们尊严的社会，这是每个全球公民的责任。
作者简介：
冯琪越Amber，就读于波莫纳学院，主修社会科学与经济。感兴趣的方向为个体及社群的跨国文化经验，与经济政策对于社群的影响。不怎么喝醋的山西人。热爱收集香水与看星星。
Works Cit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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