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4月，河北秦皇岛，桃林口水库附近的自制游船。网络视频截图
2024年4月13日11时许，游客屈芬来到河北省秦皇岛市卢龙县桃林口村，搭乘游船在附近的青龙河游玩。她记得，当时游人如织，风也不大。没想到，仅三个多小时后，一场致命大风就将一艘游船掀翻，夺走了12人的生命。
据新华社，4月13日14时30分左右，桃林口村青龙河水域发生一起船只侧翻事故。事故导致31人落水，经搜救已全部救出，其中12人死亡，10人住院治疗无生命危险，9人已平安返回家中。另据中国应急管理报，事发船只是受大风天气影响发生侧翻，落水人员为游客，其中多数为老年人，且未穿戴救生衣。
经初步调查，发生事故的船只为自制游船，未配备救生圈、救生衣等救生设备。公安部门已对船主、船工进行控制。河北省成立事故调查组，对事故原因进一步调查。目前，秦皇岛市已对全市旅游行业开展拉网式全方位排查整治。
村民自制船
发生事故的青龙河水域，在桃林口水库下游。“本地人都知道这地方山清水秀，尤其是开闸放水以后（景色）更为壮观，营运的（观光）船只也不少。”一位于2023年年底自驾前往桃林口村的游客说。
她记得，桃林口村离秦皇岛市区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如果想乘船，还要再开十多分钟。到达乘船点后，她没有看到标识可以坐船的牌子，只有村民在岸边吆喝“坐船不”。“有好几家村民在运营，各家有三四条船。价钱合适上船，下船给钱，20元一人（的价格）我们讲价到10元一人，没有票据。”
2024年4月13日，秦皇岛有船只侧翻致12人遇难，系非法改装的“黑游船”。视觉中国图
约半年后，家住桃林口村邻近村庄的杨昊也来到了桃林口村游玩。他距离那场致命事故更为接近。他记得，2024年4月13日14时左右，他登了船，票价仍是10元一位；一些船只也提供船上就餐服务，卖“铁锅炖大鱼和一些家常菜”，要价可达上百元。
他回忆，自己乘坐的船只没有任何公司的标识，底部大体上是设计成一只“竹筏”的样子，但是尾部有引擎驱动，顶部另外有篷布。
在青龙河边经营一家饭店的王如海对这类村民自制船只颇为了解。他介绍，在当地，用改造船乃至自制船载客观光是一种常态，先用铁皮焊出船身，再用铁杆撑出约两米高的篷子，“美观遮阳”，才好载客。自制船的内部面积往往达到二十平米，“50个人它也承载得住”。
除了自建船，还有一种厂家制造的塑料竹筏船也相对流行。但在王如海看来，这种竹筏船不怎么吃水，“站不了几个人”，因此村民一般不会选择买这种船，更愿意自己造。
杨昊登船后，发觉船上游客并不多，只有七八人，但是没有救生衣及救生设备。这也得到了多位曾在桃林口乘船的游客的确认。唐山人屈芬是随旅行社来到桃林口游玩的，她拍摄的视频显示，一艘改装后的船只上坐满了旅行团成员，有三四十人。船上放着可移动的塑料胶凳，乘客分三列坐，以老年人为主，也有家长带着小朋友。船上有两名负责开船的人员，并未看见有救生衣或救生设备。紧挨着的另一艘船上有12人，还放有两张可供吃饭的圆桌，“两个船并着一块走的”。
杨昊称，船开后，会沿河向上游水库的方向航行，往返全程大约是一小时。他与事故擦肩而过。游览结束，离开桃林口村后，他才得知翻船事故的发生。
据新华社报道，事故发生后，秦皇岛市立即启动突发事件II级应急响应，成立卫生救助、抢险救援、后勤保障、情况调查等7个工作组，第一时间调集应急、消防、水务、卫健、公安等部门赶赴现场开展搜救、医疗救治等工作。消防救援队伍调派31辆消防车、144名指战员、4艘冲锋舟、13艘橡皮艇赶赴现场救援，同时使用无人机对涉事流域进行全面搜救。当地第一时间将伤员送至医院全力救治，“一人一策”制定诊疗方案。
桃林口水库附近的自制游船。网络视频截图
安全隐患多
王如海的饭店与事发地直线距离只有几百米，事发半小时内，他就抵达现场，帮忙拖上来几个落水的人。
他回忆，当时风非常大，持续了两个小时左右，“把地上的砂砾刮起来打到脸上，很疼”。事发地周围还有不少船只，有的船拉着两三个人，有的则停在岸边不动。“它（事发船只）到了不同的航道，别人都是靠北边走，它选择了靠南边。”
王如海解释，青龙河的北边是田，地势平坦，而南边是山，风向更不稳定。此外，事发船只上两米高的遮阳篷“稍微有点兜风”。
一位长期从事船舶性能等方面研究的高级工程师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大风的情形下，篷布兜风确有可能导致翻船，“兜住风会导致侧翻的力矩变大”。不过，在他看来，这绝不是此类自制游船的唯一隐患。
看过桃林口村一些游船的视频后，他向南方周末记者分析，船上的游客几乎没有穿救生衣的，这在管理上不规范。硬件方面，正规的内河观光船因船舱内装载了燃油和各种机器，吃水比较深，重心会低；而此类自制船重量较轻，重心比正规观光船就高，也容易侧翻。
此外，他认为，视频中船只使用的是尾挂机，可能只有十马力左右的功率，这样的机器只能用来驱动搭乘两三个人的小艇。而一般正规的观光船，驱动功率需达上百马力。“船最怕随波逐流，要靠强的动力顶风顶浪，才能确保安全。”他解释，使用如此弱功率的尾挂机，却搭载了众多乘客，本身也是一种安全隐患。该工程师还补充，视频中船只的干舷低，容易上浪进水，这也容易导致倾覆。
经营游船的地点同样存在风险。该工程师称，游船的运营河段位于水库下游，水流较快，于此处经营游船本身就比在普通河段风险更高。
“突发阵风，具有一定的偶然性。船只重心高、没有水密性、侧面受风面积大、干舷低、动力弱都是造成侧翻的诱因。”前述工程师说，也不能认为经过船检的船在突发阵风时就一定安全，“这种情况下就应该停航避风”。
事实上，这本是一桩早该停止的生意。据秦皇岛新闻网，从2008年开始，长达数年的长城民俗旅游、山水游等旅游开发项目的实施，为桃林口村找到了全新的发展之路。旅游兴旺时，村里的农家乐有二十多户。后来，房车露营地又在此落户，游客络绎不绝，村里几乎家家都有铁皮船。一位当地基层干部在受访时称，彼时桃林口村年收入可达1700万元；村民经营手摇船，一天下来能收入七八千元。
2011年，桃林口水坝再次加高，水坝上游也被定为国家一级水源保护区。根据相关规定，水坝上游的旅游设施需要全部清理，保护区范围内的农家饭庄必须全部关停，游船也在此列。
另据卢龙县政府公开信息，2018年，因涉及水源地保护问题，承建了秦皇岛市卢龙县桃林口景区的秦皇岛海益旅游开发有限公司拆除了房车露营地、餐厅等项目，景区处于关闭状态。经研究，当地决定撤销桃林口国家2A级景区等级资质。
然而，游船生意没能停下来。
“制止不了。”一位桃林口村村民称，游船生意多年来“都偷着弄的，从小坝以下都这样，而且一点安全意识都没有”。他坐过村里的游船，也劝过船家给游客穿上救生衣，但无效。
“现在（我）心里还挺不得劲儿的。”事故发生后，他对南方周末记者说。
（屈芬、杨昊、王如海为化名）
南方周末记者 姜博文 南方周末实习生 柯愉乐 梁栋 吴鑫韬 符怡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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