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潮|我和黄初葵校长

潮新闻客户端 孙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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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日战争胜利后,杭高从浙南搬回杭州复校。不久,就发生了以杭高学生为骨干的“六一三”大游行,惊动了南京当局。当局追问下来,立即就把同情和支持学生的崔东伯校长免了,换来了省党部执行委员(相当于省委常委)房宇园担任新的校长,企图加强对杭高学生的“控制”。没有料到,在房宇园任内,不但没有“控制”住学生,反而接连爆发了规模更大的抗议美军强奸暴行,和“反饥饿、反内战、反迫害”的“五二O”运动高潮。杭高校内,也连续发生了青职学生冲击校园、反动军警深夜抓人和轰动一时的“公审”事件。在这种情况下,房宇园的校长也当不下去了,不得不“引疚辞职”。于是,1947年下半年,又派来了新的校长——黄初葵。
黄初葵曾留学美国,原是省政府社会处的一名科长。所谓社会处,是专管社会“闹事”的,他被任命为杭高校长显然有备而来。所以上任没几天,他就气势汹汹地干了两件“大事”:一是带来了一个名叫来雷的军统特务当训导主任,一开学就公布了管制极严的《训导规程》,甚至持枪威胁反抗的学生。二是公然宣布开除九名“闹事”的学生,凶相毕露 ,企图给杭高学生一个“下马威”。谁知他这两下子,不但没有吓倒学生,反而激起了更加强烈的反抗学潮! 
宣布开除九名学生的那天下午,我和许多同学一样,情绪十分激动。大家聚集在大礼堂里,要校⻓来现场回答问题。可是请了几次他都不肯到场,这无疑是火上加油。不知是谁说了句“他不来,我们大家一起去请”, 于时一呼百应,人群像潮水般向校长室拥去。我当时年轻气盛,随着人群,也一起冲向了校长室。这时校长室的门已经反锁了,门外迅速发生了一场混战,有猛敲校长室门的,有高喊口号大声叫骂的,有挥舞拳头怒目而对的。我也不知道哪来的劲头,见右边还有一扇窗户,便赶上去猛地一拳,企图“破窗而入”。不料鬼使神差,打碎后的锋利的玻璃片,把我的手腕划开了一个大口子,鲜血直往外冒。这时只听到有人大叫“不好”,立即叫来了一辆人力车,把我护送到广济医院急救。
流血事件过后不久的一天,有人通知我到校⻓室去,说黄初葵要找我谈话。对此我早有思想准备,所以走进校⻓室时,心里倒还平静。⻩初 葵一上来就是一顿训斥,说什么教育厅很重视你的事,你知道会有什么严重后果吗?慢慢地,他口气缓和下来,讲了一通“年幼无知”“ 感情冲动”“不要再干傻事”之类的话。这次训话以后,同班同学徐凛然偷偷地对我说,⻩初葵曾找他了解我的情况(他们是浦江同乡),而徐凛然却替我说了许多“好话”,这些“好话”可能对黄初葵起了一定的作用。所以到这学期结束,校方只给了我一个“试读”的处分,大概相当于“留校察看”吧。 
以上说的都是半个多世纪以前的事了。解放以后,我听说黄初葵被判了刑,日子一⻓,他就逐渐从我的记忆中淡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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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高资料图。
出人意料的是,在上世纪80年代初的一天,黄初葵竟又重新出现在我的面前。那天在单位的会客室里,我⻅到的是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见面时, 他用低沉的声音对我说:“你是孙霆同学吧,我是黄初葵,是有罪之身啊!”我暗暗一惊,连忙说:“黄校长,你别这么说,那都是早已过去的事了。”这次见面,他称我为同学,我也称他为校⻓,有点像戏剧里出现的场面。不过他对自己在解放后的遭遇并未多说,而是反复解 释1947年开除学生的事是如何地“身不由己”,还特别说,省教育厅当时是指令要开除我的,是他给“保”下来了。他还说:“杭高同学 中,我印象最深的是两个人,一个是金甲武,一个是你。金甲武已经不在了,所以我直接找你来了。”听了他的一番话,我觉得彼此之间的距离一下缩短了许多。我说:“你已经落实了政策,晚年还可以为国家做点事(他是市政协委员);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每个人在历史的⻓河中都扮演了一定的⻆色,过去的事只能历史地去看。人的一生,要到盖棺才能定论,重要的还是要向前看,用自己的行动写好晚年这篇历史。”他微微点头,想不到这次谈话,成了一次愉快的会⻅。 
打这以后,我们之间互有书信往还,还多次见面交谈。一次,他说他在美国是学水利的(没有想到),很想在水利上能作点研究,苦于没有资料。正好,我手头有一份关于杭州水利的历史资料,就邮寄给了他。 
又一次,谈起了他的家庭,我说:“你的两个儿子,都是我的同学呢。”原来,他的大儿子,是我抗战期间在处州中学读初中时的同学(比我高一班);解放后,他大儿子遭遇坎坷,被划了右派,长期下放在东北某地。而他的小儿子,则是解放初开办的青年干部学校中,由我担 任队长的五中队的一名学员。前些年我碰到他时,还问起他父亲的情况,回答说身体尚可,还常到省参事室上班呢。 
上世纪90年代初的一个春节,我和徐凛然、朱成材一起,带了鲜花和礼品,专程到黄初葵的家里拜年。当时他独自一人居住,见面后十分高兴,事后还写了一首词《清平乐》寄给我(附后)。
有一年,我们当年的老同学在西湖边的茶室里聚会,也邀请黄初葵参加了。他虽然年事已高,但思维清晰,仍在聚会时说了许多话。若干年后,他儿子告诉我他父亲已经去世,并说父亲的晚年过得还是不错的。 
以上关于黄初葵的回忆,都是一些零星的片断,前后跨越了半个多世纪。回首往事,似乎反映了一个时代的缩影,心中不免有些感概!
清平乐
⻩初葵
1996 年初春,徐凛然、孙霆、朱成材三同学捧鲜花一束,来家贺岁, 赋以志感。
鲜花一束,无限春情富;春去春回知几度,我欲将春留住。
河山大展春容,林花万紫千红。更喜群芳丛里,蟠然一介山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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