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有人因日记而留名青史,我们自然首先会想到不幸的安妮·弗兰克,再有,也许就是更早的“日记之父”塞缪尔·皮普斯(1633—1703)。
这位裁缝之子生活在英国最激荡不安的时代:长于内战的硝烟里,目睹查理一世被处决(日记:“邪恶者必将腐烂”),见证查理二世的加冕,王室复辟,经历大瘟疫,伦敦大火,英荷战争……从1660年开始,他写了近十年的日记(160年后以多卷本出版,伍尔夫是其热心读者),大端小节,事无巨细,毫不避讳,记录每天外部所见的公共事件,同时也坦露内在个人的遭遇和欲望,在他详实、生动而明快的笔下,后人得见17世纪英国社会文化史卷上的诸多有趣细节(他的膀胱结石摘除手术、他频频光顾的剧院),也窥识到一位海军高级官员明与暗、冷与热的人性多面:勤勉活跃、善学嗜读、野心勃勃、放荡不羁,为达目标,处心积虑,极为务实、精明、圆滑。同时代人牛顿等人以科学家之严谨观察、测量外部宇宙,而皮普斯以同等的真诚、热忱与好奇探察自我内心宇宙。他的人生着实令人好奇。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文学纪念碑”书系近日推出首部皮普斯传记——《吾自绝伦:塞缪尔·皮普斯传》,展现了皮普斯充满欲望、野心与激情的一生。
[英]克莱尔·托马林 著,王珊珊 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
读皮普斯皇皇日记,不如先读他的传记,这是必要的引子和准备。皮普斯的传记尚不多,英国作家克莱尔·托马林的这部《吾自绝伦》(直译“无双的自我”)堪称一枝独秀的佼佼者,曾在2002年荣膺惠特布莱德年度图书,也是出版过八部名人传记(其中《简·奥斯丁传》《狄更斯传》也很有名)的托马林公认的传记代表作。
日记无疑是这部传记“宇宙”的核心,本书的内容甚至可简单归纳为“前日记时期”“日记时期”“后日记时期”三部分,日记本身仍是托马林构建皮普斯“宇宙”的关键材料,是穿行皮普斯世界的指路灯,这一“日记”时期就写了十三章,占全书近一半篇幅。而阅读全书,不妨视皮普斯为“寻常人”,整本传记其实无异于一部以常人生活为切入口的微观史。
当然,如同写莎士比亚,为三百多年前的皮普斯立传,主要难题在于我们虽在十年日记中见到坦率之极的皮普斯,但在其他资料中传主的信息却颇为匮乏。皮普斯笔下的外部“情节”——伦敦大火、王室复辟等,容易佐证;但对个人生活事件的描述却无法加以证实。传记作家托马林倾向于相信皮普斯的自我陈述:“他不给自己留一丝一毫的面子。”托玛林把日记视为自白书,她意在解释、评价这位“内心的皮普斯”,并在生动而广阔的历史大背景里展示他。所以,全书最精彩最生动的部分也是有日记佐证的前后十几年人生场景,写寻常人皮普斯与其妻子伊丽莎白如潮汐般起伏涨落的情感历程和家庭生活尤为细腻动人,托马林认为皮普斯日记最不寻常的正是他“进入了其他人都不考虑记录的领域……把自己和外界放在天平两端称量”。而当他1669年因害怕失明而封笔,生活传记之色彩不免随之黯淡下来,对皮普斯及其时代的叙述便难有那么生动、独特了。但经验老到的托马林仍借助大量书信、官方文件、议会记录和其他零散笔记继续探幽索隐,以冷静笔触完整勾画出皮普斯跌宕起伏的后半生,尤其是写他对海军管理的大胆改革和个人仕途的两次惨痛挫折,最终为这部成功传记的最后一部分奏出高潮过后的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