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年轻学者章玉萍与聋人朋友崔竟、孙晓婷合作,历时六年完成纪录片《众手揎哗》,并在《新闻与传播研究》上发表同名论文。
2.该片以聋听协作方式完成,旨在让聋人更好地被社会接纳,改善聋人的处境。
3.其中,团队坚持使用“聋人”而非“听障人”称呼,强调手语作为聋人重要语言形式的意义。
4.然而,聋人在与听人交流中仍面临诸多困难,如沟通障碍、被误解等。
5.为此,团队希望通过拍摄聋人的手语描述,让大家看到不一样的聋人,推动聋人平等参与社会活动。
以上内容由腾讯混元大模型生成,仅供参考
南京北丘当代美术馆放映纪录片《众手揎哗》
文字 | 柯滢芬
采访 | 张瀛方 黄 好 柯滢芬
责编 | 黄玺澄 高 磊
传播策划 | 赵 静
指导老师 | 王辰瑶
3月3日,“全国爱耳日”。
今年的主题是“健康聆听,无碍沟通”。
蛇年春晚,中央广播电视总台首次推出听障版和视障版的无障碍转播。彩排也邀请了“无声骑手”等代表人士观摩。
春晚听障版无障碍转播表演
从当年《千手观音》大火到今年全程无障碍转播,春晚的变化,是众多社会公平与无障碍服务的一个缩影。
手语,是让聋人表达自我的重要方式。
家书在今天推出“全国爱耳日”特别报道——“众手揎哗”里的爱。带您走进一位年轻学者和她的聋人朋友、合作者历时六年对聋人与手语议题的探究。
学者章玉萍(听人,昵称立早)(深耕六年,她和聋人共同创作纪录片和学术论文!学者章玉萍在GCCP讲述聋听协作田野调查的故事)用六年的时间,和听人顽真,聋人崔竟、孙晓婷一起,在武汉和南京两地以聋听协作方式进行田野调查,最终完成了一部纪录片《众手揎哗》,并在《新闻与传播研究》上发表同名论文。这也是聋人作者与手语议题,第一次进入中国新闻传播学顶刊。
以下是她们和访谈对象的故事。
团队三位聋人成员参加2023年世界聋人大会
(从左到右依次为章玉萍、顽真、孙晓婷、崔竟,受访者供图)
奶奶的家书
一张张泛黄的信纸,一行行日常的关心,这是立早奶奶写给她的“家书”。
奶奶写给章玉萍的家书
翻出这些信件属实意外。2018年2月,寒冷的天气冻裂了立早家楼上长期空房的水管,天花板开始漏水。当立早把浸湿的床板挪开,意外发现床底一个落满灰尘的塑料袋,里面是一沓20多年前奶奶寄来的信件。
在纪录片《众手揎哗》广州黄边站映后交流时,立早分享了她与奶奶的故事。立早小时候,奶奶把信写给立早妈妈。
她会在开头写“亲爱的孙女萍萍,您好”,在信的最后写“吻吻小萍萍望她长大给我写信”。
等立早学会写字,给奶奶写明信片,奶奶会非常热情地回信,很认真地对待孙女写给她的东西。
“奶奶在我生命当中,可能给予了我觉得最完美的爱。”
立早的奶奶,是一名聋人。中年听觉下降,老年后无法与人口语交流。这些信件是她晚年人际沟通与情感表达的最重要方式。
也正是这些信件让立早决定寻找崔竟一起做聋人研究。在长达六年的时间里,聋人奶奶是她最重要的研究动力。
崔竟,是《众手揎哗》的导演、制片、手语翻译,也是一位聋人。
章玉萍在南大新传院讲座时分享的团队成员
聋人和听人
崔竟回忆起校园时光,竟然没有什么感到不公的遭遇。纪录片中,她问奶奶为什么自己没有受到过歧视?原来,奶奶害怕别人欺负她,每次都会提前和老师打好招呼。“我去说了以后,别人就不敢欺负你了。”此时,崔竟操着一口地道的武汉话,狡黠地冲奶奶脱口而出,“你是不是‘恐吓’别人了?”
奶奶怕崔竟吃亏,总要竭力保护这个孙女。孙女长大后,则想护住更多的人。
每每看到“哑巴”、“残疾”这样的词,崔竟总是很警觉。她们团队的每个人,都是如此。对她们来说,这样的词是健全中心主义视角下对聋人的歧视,哪怕使用者并没有恶意。
“你觉得残疾人对我们来说好听一些?我觉得你们也是残疾人,为什么?因为你们虽然看起来不缺胳膊不缺腿,但你们脑壳里、心里啊,也有些问题看不出来。”纪录片里,崔竟这样“教育”起了奶奶。
让“听人”看到一个过去没有意识到的“聋人”的世界,让“聋人”真实充分地表达自我,是这个团队所追求的。可能要迈出的第一步,就是从名称开始的。
她们坚持使用“聋人”,而非“听障人”。
因为,如果使用“听障人”,就是认为人应该有一个完整的形象,健全的形象。“听障的表达不太好。你要是视力有问题,就是视障。你要是智力有问题,就是智障。”顽真在公众号“守语者”采访中如是说。
“听障人”强调听力损伤造成的障碍,而“聋人”则是将耳聋视作一种生理特征和身份来源。不过立早也解释,在聋人群体中,对于这两种叫法,也很复杂。他们有的也叫自己听障者,有的叫自己聋人,背后也有不同的价值偏好。
与“聋人”不同的,则是“听人”。
听人与聋人感知与表达世界的方式是不同的,这个团队尽力做的是让大家能清楚地看到聋人世界,因为“看见,就是一种爱”。
“盲隔绝了人与物,聋隔绝了人与人。”
“盲隔绝了人与物,聋隔绝了人与人。”这句话出自海伦·凯勒。提起她,人们会想到《假如给我三天光明》,想到她是一位盲人。
其实她又盲又聋。但“聋”似乎不那么可见。
听人对聋人的常见误解在于 “十聋九哑”。立早说,聋人并不“哑”,“聋哑”是一种刻板印象。经由后天学习,聋人不仅可以“发声”(口语),还可以“动身”(手语)。
“聋”造成的问题是,因为难于交流,所以才让听人产生“聋哑”的刻板印象。凯勒这句话深刻揭示了“聋人”在交流和自我表达上的困境。
这也凸显了“手语”作为聋人重要语言形式的意义。
影视剧《漫长的季节》中,蒋奇明饰演傅卫军,一个聋人弟弟。作为配角,他全剧没有一句台词,但用出色的手语演绎出丰富的内心世界。
蒋奇明《漫长的季节》打手语剧照
在接受《新京报》的访谈时,蒋奇明坦言,他跟着剧组里的手语老师学了很长时间。
立早团队的访谈,也记录了打手语这件事的困难。
团队里听人和聋人的搭配,是使用手语采访最大的优势,然而这背后的艰辛却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料。
如果是听人的访谈,可以直接语音转文字,手语不行。“一开始没想过这么麻烦,手语访谈所付出的后期校对的成本可能是乘以十倍以上,十倍都不止,就是要花很多很多的时间去把访谈的资料整理出来。”立早说。
尽管繁琐,立早觉得很值得。因为以往不少研究出于便利性,往往寻找那些能够用口语沟通的聋人,而那些使用手语、受教育程度较低的聋人,则处在 “不可及”的状态。她们的研究目的之一,就是让这个群体变得“可及”。
访谈视频资料截图
应该被“看见”的手语
局外人缺乏手语环境,但作为局内人的聋人,有些也无法学习手语。
一开始崔竟的父母不让她学习手语,访谈对象梅豆的听人奶奶也阻止她,认为“手语带不来什么前途”。
“我恨我奶奶,把我封锁起来,不让我与聋人来往,相当于把我关在笼子里监禁起来。”这是梅豆12岁起就有的记忆。
15岁的她意识到自己喜欢手语,能融入聋人社群很开心。16岁便离家出走,20岁手语才开始变流利。她之后做过许多工作,却始终没能成为奶奶想象中“有出息”的人。
一直以来,聋人草莓酱的妈妈总会告诉他,他是健全人、是正常人。可他并不这样认为,“我不仅会手语,而且我真的不愿意和听人交流,我愿意用手语进行交流,我觉得手语可以使我快乐,让我从心底觉得我是聋人。”
妈妈好面子,草莓酱在外面就闭紧嘴巴不说话,用文字和妈妈交流。在家或没人的时候,他才会和妈妈讲话。这种无形的东西让他总有种隔离感,自己与外界隔开了。
听人家长往往认为只要聋人孩子能借助助听器、看口型,能开口讲话,就“正常”了,但对很多聋人来说,这并不是一种自然的交流方式。而家长之所以不愿意让聋人孩子学手语,在于他们认为孩子一旦学会手语,就不愿意再努力开口说话了。
立早认为,这实际上不承认手语的价值。“手语是获取信息的方式,只有承认手语是一门语言,推广所有的手语,才能让聋人更好地被社会接纳。”
江滩手语角,是全国规模最大的手语角,也是武汉知名的聋人聚集地。每周二、五,五湖四海的聋人齐聚公园交流,裴也是其中的一员。
武汉江滩手语角
裴,四岁时失去听力,但从小没学过手语。直到她在江滩手语角加入了聋人社群,手语突飞猛进,社交也变多了。照她自己的说法,是“脱胎换骨”了。
沟通,需要合力
章玉萍在南大新传院讲座现场
数字时代,聋人面临着新的生存困境。你是否想过,教育、工作,甚至看医生、点外卖,这些对听人来说稀疏平常的活动,聋人需要付出多少?
一天,崔竟和立早到一家“85后无声咖啡馆”探店。崔竟对着屏幕用语音指令下单,这是咖啡馆的专属点单翻译机,能实时转文字,店家可以在预设语录中挑选,进行对话。点单结束后,立早说,“它翻译的正确率,我估计是50%。”聋人孙店主也表示,的确有许多客人会嫌沟通麻烦,放弃点单。
聋人做店家难,做顾客也难。点外卖和收快递时的电话轰炸,哪怕是听人也想要投诉,但打过去的投诉电话,多数为座机。聋人接电话难,维权更难。
孙店主想起自己曾拜托他人接顾客电话,并转达“机主是聋人,请给他发短信。”收到的却是对方不耐烦的回复,“我哪有时间发短信啊,你都接电话了,就给他做翻译吧。”
技术或许也可以成为一把打开心门的钥匙,搭建沟通的平台。浙大博导袁哲体验了“无声骑手”后,发现平台借助智能外呼的应用,可以使听障骑手的沟通障碍降低38%。但更重要的是聋人群体能被看见,被理解。
改善聋人的处境,推开阻碍沟通的障壁,需要勇气,更需要合力。
“我们通过拍摄聋人的手语描述,让大家看到不一样的聋人,这就是我们想做的。”崔竟用手语传达着这个小团队拍摄纪录片的初衷。
(注:文中梅豆、草莓酱、裴、曹、张、孙店主均为章玉萍团队的访谈人物。)
本文为南京大学新闻传播学院"WeChina 微观中国"项目、未来编辑部一流课程的学生实践作品。
欢迎您通过投稿、提供线索等方式,和我们一起,在宏大叙事里找到微观中国!联系方式:wechinatengxun@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