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2.0: 美证监会《气候披露规则》朝不保夕

新经济学家智库高级顾问‍‍‍‍‍‍‍‍‍‍‍

马瑛

2025年1月20日，特朗普宣誓就任美国47任总统。同日，为避免被特朗普立刻解雇，美证监会主席Gary Gensler 主动宣布辞职，由证监会委员伍易达 (Mark Uyeda) 代行主席之职。Gensler 毕业于宾大沃顿商学院，1979年加入高盛，30岁就成为高盛最年轻的合伙人之一。在高盛18年中，他最成功的一个项目是帮全国橄榄球联盟NFL获得高达36亿美元的电视转播权收入。就职SEC前，他曾任财政部副部长以及美国期货交易委员会主席。

作为民主党人，Gensler 强调通过规则来加强资本市场管理。他也力主上市公司披露因气候变化导致的风险，保障投资人利益。自2021年初，SEC开始制定《气候披露规则》(The Enhancement and Standardization of Climate-Related Disclosures for Investors)。2022年3月发布提案，然后开始征求公众意见。历时两年，终于在2024年3月正式通过了最终规则。期间一共收集了高达2万多条意见，可谓费时费力，用心良苦。

特朗普入主白宫，基本上意味着该规则寿终正寝了。虽然Gensler执掌证监会期间美国股市表现全球一枝独秀，经济稳健增长，但特朗普在2024年7月就公开表示若重新当选，任职第一天就先解雇Gensler， 核心原因是不满SEC对市场的各种管制，另外重要原因是Gensler一直怀疑加密货币的合理合法性。Gensler辞职，特朗普上台，加密货币市场果然一片繁荣，2025年1月17日，特朗普发行了$Trump迷因币，最高市值曾达到750亿美元左右，特朗普阵营拥有80%股份。

特朗普长期宣扬气候变化是“谎言”，积极鼓励美国石油、天然气、煤炭等产业发展。他重新上台等于宣判了《气候披露规则》死刑：该规则目前仍然面临多起诉讼，因此尚未如期执行。同时代理主席Uyeda以及特朗普任命的正式主席Paul Atkins (目前等待参议院确认）都对该规则持有明确保留或反对立场。毕竟特朗普以及共和党一贯立场就是小政府、放松对商业活动的管制。 本来《气候披露规则》出台初衷是要求上市公司关注、测算、防范未来、长期存在的气候变化对业绩构成的风险。但是华尔街上市公司受股东影响，目前关注点还基本上是每个季度的业绩。英文Dereguation有放松、取消管制两个含义。目前看来，随着Atkins入职，《气候披露规则》大概率会被取消。 

2020年美国大选拜登当选。但是永不言败的特朗普至今宣扬自己落败是民主党舞弊所致，因此特朗普下台后四年间不遗余力地勾连美国右翼保守势力，反对民主党政府几乎所有政策，以期东山再起。特朗普及其拥趸攻击民主党的重点除了非法移民、通货膨胀等议题外就是所谓的“觉醒文化” (woke)。Trump阵营认定woke是极左派民主党的纲领，其核心内涵就是LGBTQ，背离了基督教传统。 2023年由特朗普操纵的美国最高法院推翻了肯尼迪1961年签署的旨在为少数民族提供更多机会的《平权法案》 (Affirmative Action), 为美国政治文化转向保守主义定下了基调。 

2021年8月，拜登召开了美国电动汽车峰会，旨在推进实现政府2030年前美国所有新出产的汽车零排放的目标。为避免得罪美国汽车行业工会势力，拜登竟没有邀请全球电动车的旗手马斯克参会。这让马斯克怒不可遏。雪上加霜的是，2022年5月，标普ESG 500指数 (S&P ESG 500 Index) 又因为马斯克反对工会的立场把Tesla踢出。马斯克原本也积极支持ESG，这两桩事件直接导致了为应对气候变化作出巨大贡献的马斯克认定ESG、至少ESG评分机制是个“骗局”，并立即加入了特朗普保守派阵营。 

特朗普靠极端保守主义赢得大选前后，以往倾向于全球化，进步主义，关注平权、关注气候变化的美国各大公司纷纷调整了策略，至少在对外沟通中明显弱化了进步主义的色彩。 以管理11万亿美元资产的全球最大资产管理公司Blackrock为例：曾经作为ESG旗手的总裁Lary Fink早在2023年就表示因为美国左派右派两面攻击，他决定不再使用ESG这个词汇，但不会放弃在投资过程中继续考虑气候风险。 2024年末，2025年1月，包括世界前两大资产管理公司Blackrock和Vanguard退出了“净零资产管理联盟” (NZAM), 导致该平台随即停摆。 与此同时，美国六大银行：JP Morgan, Bank of America, Citigroup, Goldman Sachs, Wells Fargo, Morgan Stanley 集体退出了“净零银行业联盟”(NZBA)。此外，2025年2月，Amazon的地球基金 (Earth Fund)也宣布不再为由CDP、联合国全球契约、世界资源研究所和世界自然基金会创办的“科学减碳目标倡议” (SBTi) 提供资助。此前三年间Amazon为SBTi提供了1800万美元赞助。

从种种迹象看，曾经风生水起的ESG目前似乎面临要偃旗息鼓的局面。 新经济学家智库的看法是：

• 特朗普也只能再当政四年，四年后局面肯定会有所变化。无论是共和党还是民主党执政，美国在相关可持续发展的政策都会有所转变，因为特朗普目前的举措属于极端右倾。可持续发展是不可逆转的世界潮流、关乎人类生存。特朗普一个人，加上美国保守派根本阻挡不了。

• ESG有广义、狭义内涵。目前受挫的是狭义的ESG，即由各个评级机构主导的、用以评估上市公司ESG表现的准商业性活动。广义的ESG其实就是可持续、负责任 (包括CSR：企业社会责任）发展。究其实，ESG更多的是一个框架，一个发展方向，尚未成为一个成型的、统一被普遍认可的体系。以马斯克为例，他反对的不是ESG所倡导的基本原则，而是ESG评分系统。 目前，全球为数众多的、互相竞争的评级机构倾向于把E、S、G各方面的表现用分数来考量，计算出总分，然后推出AA，BB之类的排名。这样做有“以全盖偏”之嫌，很有可能会忽视公司运作对环境以及社会的实际影响。S&P ESG 500把Tesla踢出，因为S这一块分数过低，总分不够，但给美孚石油等企业打高分就是一个例证。

• 现有的有关ESG、可持续投资、可持续发展各种标准基本上是由非盈利机构或者研究机构而非业界开发的。这些机构核心成员往往缺乏真正的业界工作经验。倾向于把标准各个条款、指标等定得越全面、越严格越好，有脱离实际之嫌。以一度引起热议的关于碳足迹范围三为例：范围三的确是占据公司价值链上碳排放的大头，但至今还没有一个统一的被认可的测算范围三的方法 （ISSB已经放弃了对范围三的要求）。范围三的定义基本上是一个公司所有上游供应链以及下游用户、直到终端消费者的所有碳排放。这点从常识上讲就不可行：世界上没有哪家公司能掌握所有多级供应商以及终端用户的信息，那么如何测算碳排放？可以说目前各公司公布的范围三数据绝大多数都是估测而已。

• 与美国相比，欧盟在推进ESG、可持续发展方面要认真的多。美国证监会费心费力多年推出的《气候披露规则》现在看基本上会烟消云散。华尔街上市公司的可持续发展报告将全部属于自愿性质。欧盟为落实“绿色新政”，推进经济转型，实现2050年净零排放目标，一开始就着手制定法规，如2023年1月生效的《企业可持续发展报告指令》(CSRD)。这个指令有法律约束力，在欧盟上市公司以及非上市规模化企业都必须遵守。CSRD以及与之配套的《企业可持续发展尽职调查指令》(CSDDD) 是目前全球关于可持续发展报告以及实施的最严格的法令：一是要求企业披露范围一、二、三碳足迹，要求企业测算、披露整个价值链上下游所有相关方，包括终端消费者的碳足迹；二是要求披露气候风险时采用“双向实质性” (double materiality)：既要披露外在气候变化等环境因素对企业业绩即投资人利益可能造成的风险，也要披露公司运营对环境及社区的影响。这样严格的要求的确脱离实际。好在欧盟最近也意识到这一点。2025年2月26号，欧盟发表文告，弱化了CSRD以及CSDDD的相关要求。最重要改动就是针对范围三，允许企业在尽职调查以及推进持续改善实际行动中只需要涵盖一级供应商。这无疑是更符合实际的一个改动。

• 虽然事关ESG、绿色金融、可持续投资等评级机制最近遭受了一定打击，但从另一方面来看，目前的态势正说明可持续发展正在步入成熟阶段：投资人不再轻信各种各样的评级，企业也无需把大量精力投到面面俱到的各种标准合规以及撰写可持续报告的活动中去。可持续发展报告是必要的，其功用是创立碳排等量化、质化的基线，用以监测持续改善的进度。毕竟没有基线测算，无从衡量改进。但撰写五花八门的报告绝不是充分条件。对企业来讲，最重要的还是采取实际行动，采纳新科技、增加清洁能源使用，加强一级供应商管控，来创造可视、可测的成果。

• 令人鼓舞的是：不管美国政坛风云如何变幻，可持续发展是大势所趋。特朗普政权绝不可能主宰世界发展的潮流。最好的例证就是：中国、欧洲、包括美国私营领域在新能源、绿色产业方面的投入都在稳步增加。据国际能源署IEA最新报告：2024年，全球在能源领域投资将第一次超过3万亿美元，其中2万亿会投向清洁能源科技与基础设施 (https://www.iea.org/reports/world-energy-investment-2024)。在这方面，中国发挥了表率作用，证明了清洁能源产业不但有利于保护生态，保护地球，也可以获取丰厚的财务回报，占据市场先机。这点令欧美羡慕不已。 特朗普在美国发动的“文化革命”其实给中欧合作，共同推进可持续发展、保护地球、引领世界新经济发展潮流提供了良好的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