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底，上海一家商场人头攒动。近年来各地发放消费券激发市场活力。视觉中国图
餐饮消费满300元减90元、满500元减180元、满1000元减400元——这是2025年上海开展的一次消费券发放活动。看上去，它带来了实惠，但全国政协委员、合兴集团控股有限公司执行董事兼行政总裁洪明基认为，其中存在满减失衡的问题，即满减门槛与快餐、便利店等小额消费业态客单价严重脱节。
根据洪明基的观察，类似的情况不局限于一地，部分地区的消费券发放机制，可能无法保证各种人群获得适配的消费券，也导致核销率降低。就全国来看，问题不止于此：结算周期长、参加要求高且不统一，都困扰着消费者与商家。
2025年全国两会，洪明基提交了“关于进一步优化消费券实施政策，促进各类型实体店消费发展”的提案。他认为，要克服前述问题，应采取利用大数据，分层精准发放消费券，并实现消费券资金实时清算至企业账户等多种措施。不过，就通过收集个人收入、消费、位置等信息，以判断如何发放消费券的措施是否会侵犯个人隐私的问题，其未作出答复。
“通过上述改进，预计可提升企业结算效率，解决结算周期长问题；提升消费券使用体量，助力小微业态营收增长，适配更多消费人群共享消费券。”洪明基称。
发放失衡与难以结算
南方周末：你做了怎样的调研？
洪明基：我主要通过收集各地消费券发放的政策文件、统计数据，通过相关行业协会对不同业态的实体店商家和消费者进行调研，分析了消费券在满减设置、结算周期、参与要求等方面存在的问题，及其对各业态实体店发展的影响。
南方周末：你提到，各地政府通过发放消费券有效激活了消费市场。这个激活作用有多大？
洪明基：各地会根据自身产业特点和市场需求，针对特定行业发放消费券，从而带动这些行业的发展。从全国范围来看，商务部相关报告显示，消费券对激发市场活力、促进产业升级具有重要意义，能显著增加交易活跃程度。不过，具体激活程度因地区、消费券设计和市场环境不同而有差异。
南方周末：你认为，现在的消费券政策存在一些问题吗？
洪明基：确实存在一些问题亟待优化。一是消费券满减失衡。以2025年3月上海的一项消费券活动为例（上文已述），这一消费券满减门槛与快餐、便利店等小额消费业态客单价严重脱节。低收入群体通常需要小额通用券，中高收入群体则需要大额定向券。但实际操作中，由于消费券的发放机制，可能无法保证各种人群获得适配的消费券，也导致核销率降低。
二是结算周期长。政府集中核销周期与企业现金流结算需求矛盾，企业获得现金的周期太长，导致企业参与意愿低。同时，由于各地政府财政情况不同，尤其是财政情况不好的地方政府，没有能力及时向企业兑现消费券，甚至是无法兑现，导致企业面临巨大的现金压力，甚至直接亏损。
三是参加要求高且不统一。各地政府都有各自的结算要求，导致连锁经营企业无法统一参与。如此前福州市发放消费券，就需要数字人民币进行结算，企业现有的结算平台无法对接。
全国政协委员洪明基。受访者供图
精准发放与隐私保护
南方周末：针对消费券满减失衡的问题，你有什么建议？
洪明基：我建议，实施分层精准发放。按照人群及场景分层，低收入群体发放小额通用券，覆盖超市、便利店等日常消费场景，快速拉动刚需消费；中高收入群体发放大额定向券，用于家电、家居等耐用品消费，提高客单价；结合节假日需求发放主题券，契合消费高峰需求。
另外，应建立动态调节机制。利用大数据分析消费行为，智能调节满减额度；在重点商圈发放区域性消费券，激活本地商业。
南方周末：若要分层精准发放，以目前的技术手段而言，如何做到识别匹配不同人群的收入情况？
洪明基：可以借助大数据分析，联合税务部门、金融机构等获取居民收入数据。例如，通过个人所得税缴纳情况、银行流水收入记录等，对人群收入进行分层。同时，结合社保、民政等部门信息，精准识别低收入群体。在发放平台上，根据大数据识别结果，对低收入群体发放小额通用券，对中高收入群体发放大额定向券。
南方周末：在重点商圈发放区域性消费券的举措，该如何落地？
洪明基：可以线上线下结合发放。线上通过消费平台，基于地理位置定位，向进入商圈一定范围内的用户推送区域性消费券；线下在商圈内设置发放点，向来到商圈的消费者发放。无论是居住在商圈附近还是外地来商圈的消费者，只要符合领取条件都可领取。消费券可在商圈内指定的实体店使用，激活商圈内商业。
匹配模式与AI画像
南方周末：还有哪些消费券的设计与发放策略可以尝试？
洪明基：有一些线下实体店的通用策略可以尝试，如推广“通用券”替代行业限制券，扩大可适用的品类，覆盖更多线下实体店，减少使用限制；联合商户设计“消费券+会员积分”叠加优惠，提升复购率；举办“家电焕新季”“亲子体验日”等活动，提升到店消费频次。
还可以尝试快餐行业专项措施。试点“拆分使用券”（如50元券分3次核销），提升低客单价消费频次；立法规定消费券兑换的法定时限（如30个工作日内完成审核与拨付），超期需承担滞纳金或利息，保障企业权益；选取部分头部企业进行测试，对比传统方案与新方案效果。
也可以鼓励创新开发配比模式的消费券，并且将AI等数字技术运用到消费券的发放中。
南方周末：什么是开发配比模式的消费券？
洪明基：消费券可采用配比的方式，与企事业单位的福利、养老助残补贴等结合，与实体店的促销经费结合，增大促消费体量。如某工会原计划使用的10万元福利费，可申请1∶1比例的政府消费券，实缴后转化为20万元消费券发放给职工使用；又如某连锁企业在当地计划投入100万元营销费，可申请1∶1政府消费券，实缴后转化为200万元消费券在本企业核销使用。
此举不同于政府补贴企事业单位，而是通过定向选择特定人群、特定商品、特定业态等，扩大受益人群范围，拉动相关产业增长。此方案参与单位须实缴足额经费，并在高效和透明成熟的消费券在线发放核销平台发放，如饿了么、美团、支付宝等。
南方周末：AI如何运用到消费券的发放中？
洪明基：我认为，可以借助AI等数字技术，探索“消费券+AI”智能化匹配发放模式。AI可以通过分析消费者的历史消费数据、消费偏好、地理位置等多维度信息，对消费者进行精准画像。根据画像结果，智能匹配适合每个消费者的消费券类型、额度和使用场景。
例如，对于经常在某商圈购买服装的消费者，AI可推送该商圈内服装类消费券；对于偏好健康食品的消费者，AI可推送健康食品类消费券。同时，AI还能根据市场动态和消费趋势，实时调整消费券发放策略，提高消费券发放的精准度和有效性，提升消费券政策的普惠性和可持续性。
南方周末：各类型消费券的发放周期应该怎样设置？
洪明基：培养消费习惯，可以周期性滚动发放消费券，如每月一次，形成持续刺激；还可对高频核销用户发放“忠诚用户券”，增强黏性；与此同时，还应建立效果评估体系。
实时结算与预拨额度
南方周末：要解决因结算而产生的问题，你有什么建议？
洪明基：建议推行实时结算模式。直接发放消费券给消费者，消费者可以在付款时直接使用，消费券与政府专项财政相连，可以通过支付扫码直接付款，实现消费券资金实时清算至企业账户，避免企业结算压力；或者按企业历史经营数据预拨一定比例的券面额度，后续根据核销数据动态结算，多退少补。
此外，我还建议提高核销便捷性。整合线上资源，多平台与实体店互联，通过技术手段将消费券发放平台与实体店收银系统、支付宝、微信、银联等多支付渠道打通，支持到店“支付时自动抵扣”，实现无感核销，减少操作步骤；开通“数字人民币+消费券”组合功能，提高核销效率；延长消费券使用期限至10-14天，避免因时效过短导致核销率低；优化线下核销系统稳定性，避免因技术故障导致消费者放弃使用。
南方周末：对于财政不太宽裕的地方政府来说，让消费券与政府专项财政相连，实现消费券资金实时清算至企业账户，这样地方政府的财政压力会不会过大？
洪明基：虽然实时清算在短期内对财政不太宽裕的地方政府有一定压力，但从长远看，能有效提升企业参与的积极性，促进消费市场活跃，带动经济增长，最终增加财政收入。而且，按企业历史经营数据预拨一定比例券面额度，后续根据核销数据动态结算，多退少补，可以缓解地方政府财政一次性支出压力。同时，实时清算避免了企业因结算周期长面临的现金压力，有利于企业持续经营，对地方经济发展具有积极意义。
南方周末：你提到，按企业历史经营数据预拨一定比例的券面额度，但如果能实现实时结算，为何还要采取预付的方式？
洪明基：实时结算虽能解决企业资金回笼问题，但对于部分经营数据波动较大的企业，单纯实时结算可能无法满足其资金需求。按企业历史经营数据预拨一定比例券面额度，可在活动初期给予企业一定资金支持，使其提前规划经营活动；后续根据核销数据动态结算，多退少补，既能保证财政资金合理使用，又能根据企业实际核销情况灵活调整，确保企业获得准确的资金支持，提高政策的适应性和有效性。
南方周末：推广你的前述建议，会不会有些难？
洪明基：推广过程会存在难处。首先是技术层面，实现多平台与实体店互联、无感核销、AI智能化匹配发放等，需要投入大量技术研发和系统升级成本，且不同地区、不同企业的信息化水平差异较大，技术对接难度高。
其次是财政层面，对于财政不宽裕的地区，实时结算、按企业历史经营数据预拨资金等，短期内会增加财政压力，资金筹集和调配存在困难。
再者是协调层面，消费券涉及商务、财政、税务、金融等多部门和企业、消费者、平台多主体，各部门和主体之间的利益协调、政策协同难度较大，可能影响政策实施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