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期厦门故事
晚报记者带您探访平潭考古现场
揭开考古人的神秘面纱
2月27日下午1点40分，太阳冲破云雾，洒了下来。在平潭西营遗址的考古现场，穿着冲锋衣的邱益嘉捡起从裤管里滑出来的暖宝宝，感叹道：“今天天气真好啊！前几天平潭风太大了，冷到骨头缝里。”
邱益嘉是厦大历史与文化遗产学院考古学流动站博士后，最近带领厦大学生在西营遗址考古。他们上午8点“下工地”，傍晚5点收工。邱益嘉负责指导学生“挖呀挖”，有时自己也下探方（考古发掘区一般划分为若干相等的正方格，以方格为单位分工发掘，这些正方格叫作“探方”），动手挖掘。
在平潭，有一个壳丘头遗址群
包括西营、壳丘头、东花丘、
榕山、龟山等遗址
是福建沿海发现的最早的
新石器时代贝丘遗址
入选2023年度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
考古团队在平潭西营遗址进行考古发掘。
这个新发现
厦大考古团队立了不少功
自2018年起，厦大先后主持了平潭榕山遗址、西营遗址的考古发掘工作，发现了福建东部沿海地区最早的水稻遗存、保存完整的墓葬和人骨以及房址等，对于探索福建沿海史前文化谱系与生计方式、闽台地区早期文化交流、南岛语族的起源与扩散等重大课题提供了至关重要的实物资料和证据。
给历史拼图
发现三座保存完好的墓葬
人骨距今已有7000多年
从2022年开始，西营遗址成为厦大历史与文化遗产学院田野考古的实习基地，师生每年来此考古3个月左右的时间。学院副院长张闻捷说，2022年，厦大考古团队在西营遗址发现了一些破碎的人骨，推测附近可能有墓葬。
2023年11月的一天，2022级硕士研究生韩潍遥在探方里新发现一块人骨，赶紧向张闻捷汇报。之后，他们一起继续挖掘，才发现是一具完整的人骨。“刚开始刮出来的是小臂骨头，慢慢出现了上臂，之后是头部。”张闻捷说，等上肢、盆骨、头骨都刮出来后，他们开始找墓框，“墓框不太好找，土壤颜色很接近，土质不太好区分。”不过，团队花了两三天时间，成功找到墓框，又用了十天左右时间相继发现了另外两座墓葬。这三座墓葬均保存完好。
碳十四测年结果表明，这是距今7400年至7200年的人骨，也是迄今为止在福建东部沿海发现的最早的人骨。研究团队还发现，人骨的门牙都被拔掉了。张闻捷说，牙齿是人体最坚硬的地方，一般会保存得较为完整，缺牙说明其在生前就已经被拔掉，他们可能存在拔牙习俗。台湾一些少数民族有拔牙习俗，这也说明，至少在7200年前，大陆与台湾的古人类在物质文化上就有非常密切的联系。这次发现，也为闽台早期人类间的血缘关系提供了重要的实物资料，历史又多了一块拼图。
张闻捷介绍，西营遗址是新石器时代早中期阶段、距今约7500年前的典型海洋性遗址，属于贝丘堆积。古人在海边生活，采集了很多贝壳，贝壳等废弃物堆积成一个个贝丘。贝丘里通常还有很多生活遗存，近两年，厦大考古团队在这里发掘了大量的贝类、陶片以及动物骨头。
平潭出土的陶片。
“贝丘环境属碱性，能很好地保存各类遗骨，这在福建沿海地区非常难得。”张闻捷说，正因为如此，三座墓葬的人骨才能保存完好。
在土里找土
手铲一刮就能感觉出不同土的质地
结合包含物判断来自哪个年代
研一学生詹敏莹本科学的是旅游管理，1月3日来到西营遗址，这是她第一次“下工地”。老师分给她两个探方，她挥舞着小铲子、小锄头，在探方里“挖呀挖”，连挖了一个星期，挖了五六十厘米深，一无所获。第一次当“方主”，没想到“出师未捷”，这让詹敏莹有点泄气。
老师们判断，这是一个“扰坑”，即被后人打扰过，把史前时期的贝壳全部挖走后，重新填埋了。贝壳是很好的建筑材料，过去人们建房子时，会把贝壳烧成石灰用来粉刷墙壁。
为何连挖了一个星期
才发现是“扰坑”？
邱益嘉说，探方四周土墙上都划定了土质堆积层，宽窄不一，有的四层，有的五层，要挖到“生土”（即没有人工扰动过的自然堆积土层）才算发掘完毕。考古团队根据土壤颜色、土质和包含物，划定土质堆积层。
一般来说
第一层土质松散，是耕土层；
第二层土质稍黏，颜色变深，属明清朝代；
第三层一般是唐宋元时期；
第四、第五层，就是新石器时期了。
“平潭当地土壤越往下越黏、越细腻，年代越早。”邱益嘉说，“考古其实就是在土里找土，虽然都是土，但它们不一样。”考古人员不能是色盲，还要练就手感，手铲刮一刮，就能感觉出不同的质地，结合包含物基本上就能判断是来自哪个年代的。
“生土没有人类活动打扰的痕迹，纯净、颜色单一，西营这里的偏红。如果靠近基岩，会有一点石头。”邱益嘉说，一般一个探方挖一米多深，就会触到生土，但遇到“扰沟”（被后人翻动填挖过的沟），就可能再深一点。
今年，博士三年级学生郭韫一连挖了两个探方，都没有发现任何贝壳堆积。博士一年级学生张浩杰是这次田野考古中，仅有的两名男生之一。他在自己的探方里发现了三个疑似“柱洞”（古人建房子时下木柱形成的洞）的遗址，猜测这可能是古人建房子的地方。他蹲在地上，小心地用竹制锅刷扫土，用竹签画个圈，把柱洞圈了起来。
厦大考古队成员张浩杰（左）进行考古发掘。
“你看这洞里的土壤颜色明显深一点，外围浅一些。”邱益嘉站在隔梁上解释，被动过的土壤颜色会深一些。但对学生来说，这并不容易判断，因为雨水浇太多或鼠蚁打洞等也会造成土壤颜色偏深。
开大型盲盒
没有假期，下大雨才停工
比在办公室里写论文有趣
考古是一项耐心细致的活
速度快不了，一干就是好几年
张浩杰说，在遗迹少的探方里，每天可向下挖10厘米，遗迹多的就只能挖5厘米左右。
张闻捷介绍，如果遇到重要遗迹，也可能几十天都不向下挖掘，而是反复刮面、收集遗物、分析判断等。
厦大考古队成员张浩杰（右）接受本报记者的采访。
郭韫说，野外发掘时要么蹲着要么跪着，原则上不允许坐下来，怕万一损坏屁股底下的文物。为了让膝盖少受点考验，郭韫在网上淘了一块薄薄的可折叠泡沫板——蛋壳垫，在坑里挖土时，就跪在上面。“如果大家都朝一个方向挖，那就会跪成了一排。”郭韫笑着说，剔贝壳时跪着方便点，刮面（刮面上的土）时要移动一般就蹲着。跪着比蹲着舒服一点，蹲久了腿会麻。
师生们自制了一些考古工具：竹签用来剔贝壳，竹刷用来刮撬松的土……郭韫说，厦大考古队员第一年来时，不知道怎么挖，就用手铲、刮铲慢慢刮，效果不好，后来才想到用竹刷。
自制考古工具竹签。
平潭的风很大，7名年轻的女大学生去镇上团购了围巾，每条10元，把头和脖子围起来。邱益嘉说，考古没有假期，只有“雨休”，下大雨才停工，下小雨最适合考古作业。“天气太干燥时，我们还要洒点水，小雨能让土壤变松软，更有利于挖掘。”
但其实，下大雨也休不了，还有清洗、整理、画图等一堆事情。郭韫说，清洗陶片时，就拿儿童牙刷挨个刷，像菜市场里洗海蛎壳的一样。作为土生土长的厦门人，郭韫小时候就见过她外婆这么洗海蛎壳。“读了这么多书，没想到还是洗贝壳。”郭韫自嘲。
今年，郭韫已在“工地”待了50多天。去年，她当了两个探方的“方主”，挖出好多贝类、陶器和动物骨头。“离探方不到3米就是一户农家的鸡舍，鸡老是跑出来，我还得一边挖，一边把鸡赶回去。”对于郭韫来说，有鸡、有狗相伴，也别有一番乐趣。
“不枯燥，也不觉得累，比在办公室里写论文有趣多了！”郭韫和邱益嘉都说，野外考古就像“开大型盲盒”，不知道下一场会挖出什么来。她们看着从坑里逐渐显露出来的贝壳堆，很有成就感，“它们正等着我们去挖呢。”
田野考古就像“开大型盲盒”。
与历史对话
穿越7000年与古人“相遇”
让挖出来的遗迹“说话”
自称“社恐”的张浩杰，在自己的探方里发现了许多贝壳和动物骨头。他猜测，这些可能是鹿、牛、鱼等的骨头。他说，自己脑海里想象着7000多年前的人们在这里生活的场景，这是他喜欢考古的最大动力。“探方不会说话，你要不断地挖。挖出来的遗迹又蕴含着许多‘语言’，从哪里来的？做什么用的？为什么在这里？”他的想象天马行空。
邱益嘉读本科时，在内蒙古魏家窝铺遗址进行考古，这是一个新石器时代遗址，有许多房子遗迹。她说，每天傍晚下工时，太阳快要落山，看着旁边村子里的袅袅炊烟升起，自己坐在探方边上，就仿佛坐在古人的房子旁边，看着他们打猎或者背着当天的收获回家。“我这个来自五六千年后的人，像穿越到他们的年代，亲眼见证他们的生活。”邱益嘉说。
大部分的挖掘是未知的，需要一步步摸索和思考。郭韫说，2022年刚开始到平潭挖掘时，只知道这里有许多贝壳，但从贝壳中又发现了许多陶器、骨头，经检测发现它们年代很久远。大家一步一步思考：发现了7000多年前的垃圾堆，也发现了墓葬区，生活区在哪里？房子建在哪里？为什么墓葬区会在垃圾堆旁？“我们现在的工作就是尽最大可能，科学、完整地发掘遗址，详细地记录所有资料，再分析、讨论这些问题。”
“考古学存在的前提，就是人类对过去存在好奇。”张闻捷说。
平潭壳丘头遗址群出土的陶器。厦大供图
很“土”很寂寥
每年在平潭野外发掘三个月
腿麻了腰直不起了仍乐此不疲
张闻捷介绍，田野考古分为田野发掘和后期整理，每年厦大考古团队有大约3个月时间在平潭进行野外发掘，考古的日子可谓很“土”很寂寥。2022年和2023年，团队发掘了近300平方米，2024年增加到600平方米，今年的考古任务将持续到4月中下旬。接下来，他们将对遗迹进行拼对、修复、统计、鉴定等，并邀请各方专家进行多学科合作研究，了解古人的生活方式、环境信息、DNA信息等。
之前发现墓葬的地方，距现在的探方仅两三米，如今已被村民种上青菜。张闻捷说，田野发掘结束后，这些地将还给村民用于复耕。
对于野外发掘的师生们来说，每天都要面对蹲麻的腿、直不起的腰，以及极其细致的活儿，但大家都乐此不疲。
厦大考古团队在西营遗址考古现场。
相
关
新
闻
厦大参与的又一考古发掘项目
入选“2024年度中国考古新发现”
近日，“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学论坛·2024中国考古新发现”论坛在北京召开。厦门大学历史与文化遗产学院与安徽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国家文物局考古研究中心、山东大学联合申报的“安徽淮南市武王墩战国晚期一号墓”考古发掘项目成功入选“2024年度中国考古新发现”。
这是厦门大学历史与文化遗产学院参与发掘的项目连续两年入选“中国考古新发现”，主要负责人仍是张闻捷。他带领的厦门大学历史与文化遗产学院十多名师生，全程参与了武王墩一号墓考古发掘工作。
征集令
见证城市发展，记录火热生活，书写百姓史诗。厦门晚报全新推出的《厦门故事》融媒体专栏，以文字、图片、视频等形式，立体化讲好厦门建设高素质高颜值现代化国际化城市的故事，多维度、多角度呈现新时代有张力、动人心的奋斗者故事，用笔墨和镜头讲述生于斯、爱于斯、奉献于斯的平凡人不平凡的故事。如果您有线索，欢迎致电厦门晚报市民热线5589999，或通过厦门晚报官方微博、微信公众号等方式推荐。
记者：李小庆 摄影：陈万泉 陈嘉新
编辑：陈琼 杨莉莉 校对：康水盛 值班主任：谢雨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