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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潮|家·灶火

潮新闻客户端 忘却亦曾想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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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工作26年,城里的“水泥囚笼”我也住了18年。人间冷暖,三餐四季,烟火气息,接近知天命的年纪,容易发呆。

小家三口人,平时三个地方吃饭,也只有双休时,才会坐一桌,有个团圆。一个人在家,我常凝视厨房的抽油烟机。不锈钢的管状通道仿佛一条时光隧道,将记忆里的炊烟重新聚拢成漩涡。当燃气灶的蓝焰舔舐锅底时,仿佛看见老屋的土灶在火光中浮现,像张褪色的底片于显影液中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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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开老宅斑驳的榆木门,父亲正弓着腰往灶膛添柴。火星子从铁锅与泥灶的接缝处迸溅出来,在他靛青布鞋上烫出细小的黑洞。这口补过两次的铸铁锅,被烟熏得如同垂暮老人的瞳孔,却依然倔强地吞吐着火焰。

母亲在土灶前忙着炒菜,围裙上沾着些许酱色,锅铲在锅沿敲出脆响……见我们回来,母亲眼里的光突然亮了起来。“掐着饭点到家,属狗鼻子的。”母亲掀开锅盖,蒸腾的热气里裹着腊肠的咸香。她眼角新添的皱纹像被风揉皱的糖纸,在灶火映照下泛着琥珀色的光。案板上躺着半截腊肠,暗红,肌理中嵌着晶莹的油脂。我就好这口,虽然我已经够“圆润”了。

我忽然想起九岁那年的腊月:外公在前几个月病逝,也刚好在那段时间,爷爷给父亲他们几个兄弟“分家”。父亲是老大,所以“吃亏”点。母亲在灶台前,忙着切猪头肉,我跟妹妹则准备偷吃案板上的肉末。妹妹踮着脚,而我故意问熟猪头肉怎么烧,分散母亲注意力。成功了!嘴唇上的油光,已经出卖了我们的灵魂,父母亲也没说啥!只是笑呵呵地看着我俩。父亲用带着火星的木棍,在泥地上画出格子,教我们玩“跳房子”。那时的灶台还抹着雪白的石灰,墙角堆着金黄的稻草,像座微型的丰收祭坛。

父亲从泡菜坛捞酸萝卜的动作依然利落,七十多的人了,腰杆比我还直。坛沿的盐霜,却比去年厚了半指。陶坛表面的冰裂纹像老树的年轮,记着春秋更迭。酸汁在齿间炸开的瞬间,我看见母亲把隔夜的青菜汤倒进自己碗里,碗底的青花在汤水中荡漾,恍若沉在岁月深处的月亮。

“新式灶具烧不出饭菜的魂儿。”父亲用火钳拨弄灶膛,爆开的火星在暮色里织成金线。灶眼深处,灰烬裹着暗红的火种,如同永难熄灭的乡愁。去年他执意重修烟道,青砖缝隙里还粘着新鲜的水泥灰浆,像道倔强的伤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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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往我碗里压煎豆腐时,手背的褐斑在颤动。邻村的豆腐西施早已换成她儿媳,石磨却仍在老樟树下转着相同的年轮。豆腥味混着菜籽油的焦香,让我想起初中晚自习归家时,总能在村口望见厨房窗棂透出的暖黄——那盏十五瓦的灯泡至今未换,玻璃罩上积着经年的油垢,像颗蒙尘的琥珀。

屋檐下的竹匾晾着梳子状萝卜干,与几十年前别无二致。只是竹篾泛出灰白,像母亲鬓角的颜色。井台边的青苔漫过第四块石板,吊水的轱辘绳已更换过不知道几茬。母亲舀水泼萝卜干的姿势,仍带着当年生产队分粮时的郑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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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乡的行囊总在暮色里鼓胀。腌菜用干荷叶扎紧,腊肠封装后反而失了魂。母亲追到苦楝树下塞来煮鸡蛋,蛋壳的余温穿透羽绒服,烫着胸口藏了四十六年的胎记。后视镜里,父亲的背影与竹篾篮一同溶入暮霭,像滴落在宣纸上的墨。子墨说:“爷爷好像哭了。”“没!爷爷最近眼睛不好,前几天还去永球医院看了。”我嘟囔了下。我何尝不是眼睛湿润了?真不知道,这段路,我还能往返多少次?

城里的夜晚,我常对着精密控温的烤箱发呆。真空包装的腊肉,失了那份颤巍巍的生气。妻子说老味道活在粗砺的细节里:柴堆间的蛛网、碗底的谷壳、井栏的裂璺,还有鸡屎味……她不曾说破的是,这些碎片拼成的,原是父母用岁月慢火熬煮的生命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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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班后,已经半个多月没回家。没接到任何通知,却收到父母亲托人带来的包裹。腌菜坛摔碎在纸箱里,盐渍在纸箱洇出故乡的轮廓。急忙打电话回家,母亲在电话里笑说老灶台又添新补丁,而父亲终于同意安装抽油烟机——前提是土灶必须保留。他们不懂这是工业文明对农耕时代温柔的妥协,就像我不懂为何煤气灶永远炒不出那抹镶着柴灰的焦香。

昨夜梦见自己变成灶眼里的火星,在灰烬中明明灭灭。父亲添柴的手化作虬结的树枝,母亲翻炒的腊肉泛起玛瑙纹。铁锅与铲的碰撞声忽近忽远,像首锈迹斑斑的摇篮曲。醒来时月光正漫过闹钟,空调送风口微微震动,模拟记忆中穿堂而过的穿堂风。

或许每个游子都是故乡的叛徒,带着土灶的余温投奔钢铁森林。我们用智能手机拍下霉豆腐的菌丝,在朋友圈怀念手作食物的温度,却默契地回避那些发皱的指节、浑浊的眼翳。直到某天发现,父母正把自己活成最后一代守灶人,用佝偻的脊梁撑起正在坍缩的味觉宇宙。

又到“电话情思”时间!视频通话里,母亲展示梁下新年未吃完的腊肉,父亲正整理挖出的春笋,说让我们有空回趟家,或托人捎来。末了补充一句:“知道你胃不好!笋可以少吃点!”4K画质清晰照见墙上水渍,蜿蜒如我掌心的生命线。忽然镜头晃动,他们争着让我看重修后的灶台——新砌的红砖与旧泥坯交错,宛如时光打的补丁。

接回晚自修的子墨,窗外起大风了。我打开燃气灶,要给孩子做点夜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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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色火苗安静地燃烧,恍惚看见老家灶膛里的火星跃过眼帘,在抽油烟机的金属表面烙下细小的光斑。那些固执的老味道从未消失,它们只是化作记忆的孢子,在水泥森林里寻找着适合萌发的裂缝。

(图文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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