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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西塞拉多 :正在消失的另类美景

地球是一个奇迹
环境|巴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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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世界声势最大的农业扩张行动正在把一片蕴藏精妙生态的大草原变得面目全非。当人类的产业推进超前于对所在地域生态保护价值的理解时,就会发生本文讲述的故事。| 国家地理图片集
此地名为塞拉多,即葡萄牙语“闭塞”一词,而在几乎占到人类历史全长的岁月里,巴西中部这片广大的热带稀树草原似乎真与世界其他部分隔绝开来。

居民却也是有的——狩猎-采集部落自石器时代就在塞拉多地区游走,克服严峻的蛮荒环境而求存。在欧洲人殖民时代,逃离奴役的原住民常常避走于深山密林,到这里结成紧密守望的村社,开凿土地的隐秘物产,定居下来。除此之外,千百年来几乎再没有人冒险走进塞拉多。这个地带堪称生人勿近,几乎是不可能穿越的。

塞拉多的大片领地是幽密交缠的矮树和灌木,蛇虫遍地。论繁茂,它远不及北边遮天蔽日的地球之肺——亚马孙雨林。就连有些把塞拉多当研究课题的科学家也称之为丑陋,说起它的灌木丛,通用的叫法是campo sujo,意为“腌臜地”。

但塞拉多不被土著族群和避难者以外的民众看重的主要原因却是没人能在这里找出生财之道。没有硬木材,没有钻石,没有石油。土壤酸度很高,令大多数非原生植物 品种无法存活,而长达六个月的旱季又常遭野火。

直到20世纪中期,塞拉多都是被资本主义世界蔑视的废土,最好的对待方式就是置之不理,由得它继续闭塞。1950年代,投身全球经济的巴西找到了塞拉多的一种用途。当局决定在国境中央建造一座新的首都,作为巴西发展的丰碑,于是刚好坐落于中部地区的塞拉多被扫清了一大块,代之以拔地而起的巴西利亚。

如今有500万人住在那里,城市规模在全国仅次于圣保罗、里约热内卢、贝洛奥里藏特。接着来到1970年代,兴起了一场波及范围更大的土地改造。供职于国家实验室的巴西农学家开发出一种石灰含量很高的化肥,能调节严酷的塞拉多土壤环境,使经济作物得以生长。工业灌溉系统可以应付旱季,消防队负责扑灭野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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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拉多中部耸起的一片陡 峭高原遮蔽了“好运坑” 村社的踪迹。该地区尚有数十个类似的土著聚居村落,居民们靠山吃山,生计扎根于当地。| 国家地理图片集

塞拉多打开门做生意了。

推土机和拖拉机隆隆跟进,千百里塞拉多灌丛被铲平,种下玉米、甘蔗和重点扶植的大豆,收获用卡车运往国境另一边的海港。亚洲、美国和欧洲的买家反应热烈,清理土地的行动继续加剧。

全球顶级规模的农产企业在塞拉多建起巨型工厂化养殖场,巴西经济高歌猛进。新的土地不断清出,似乎无有穷尽:塞拉多的面积是美国头号农业州得克萨斯的三倍。世界银行2021年的一份报告称,该地区拥有“地球上最巨大的农业潜力”。

随着政府职工和农业人手进驻塞拉多的还有新一代生物学家,其中许多是冲着巴西利亚大学的科研部门而来;们对这片一向被认为研究价值不如亚马孙的陌生土地感到好奇。因此,过去至今的20年里,即便塞拉多处在成为“生态牺牲区”(在土地用途划分中优先考虑人类消费、缺少有力环境保护措施的区域)的转变过程中,它受到的科研关注并不少,而其最大的秘密终于显现。

在数千年的时光里令绝大多数人类望而却步,似乎成了保有超然生物多样性的理想策略。巴西利亚大学和其他机构的研究者在塞拉多清点出来的生物资源包括约1.1万个植物物种(其中40%不见于任何其他地区)、800 种鸟类、 1200种鱼和9万种昆虫。稀有的走兽包括金 色皮毛、四肢细长如踩高跷的鬃狼和能长到2米多长(这还没算60厘米长舌)的大食蚁兽。蜂类、蛇、 蜥蜴、蝙蝠、蝴蝶的种群极为壮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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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尼图城附近一片落叶林中,羽毛华丽的金刚鹦鹉栖在枝头,下临名为“金刚鹦鹉洞”的砂岩陷坑。塞拉多地区通常被归类为稀树草原,实际上却是复杂生态环境的组合体,能支持种类丰富的动植物繁荣生长。| 国家地理图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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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地区的深厚土壤把雨水导入河流,比如博尼图附近的苏库里河。图中,一条生态旅游船正载着乘客驶向上游,返程他们可以佩戴呼吸管浮潜,在澄澈的河水中顺流毫不费力地游回来。| 国家地理图片集

据估计,全球约5%的动植物物种在塞拉多都有分布,它是世界上生物丰富性最高的草原。但真正的秘密却是你无法用眼直接观察到的。塞拉多的土壤层非常深,有些地方达到24米,许多植物为了在旱季和野火中保命而生出了广大的根系。

所以塞拉多生物量的大头藏在地面之下。有些矮树表面长得像细弱的篱笆杆,土里的部分却雄伟而强健。研究其地下领域的生物学家把塞拉多称为“上下颠倒的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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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头低地貘缓步穿行在巴西埃马斯国家公园,这是塞拉多地区罕有的保 护区之一。| 国家地理图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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园方承担的风险因素越来越多,例如近期这场在附近甘蔗田蔓延的野火。| 国家地理图片集

而土壤内这部分的生态作用是无价之宝。首先它是巨大规模的碳汇,以深埋的根部锁住数十亿吨二氧化碳。随着塞拉多荒野被改造成农田——当前速度是每天1600公顷以上,封锁在地下的温室气体释放出来。

世界自然基金会(WWF)估计因改造塞拉多地貌增加的排放量相当于5000万辆汽车。如果塞拉多的碳汇全部排出,也许就能凭此一地之力把全球变暖推上联合国在 2015年巴黎气候变化大会设定的1.5摄氏度极限,令全球冰盖不可逆融化,所有沿海城市被海水淹没。

深层土壤也是一种吸水材料,塞拉多有多处巨大的地下 空穴能收集和储存季节性雨水。地表土层被削掉的越多,下方蓄水量就越少。地质学家指出,这些含水层滋养着南美洲12个大河流域中的8个源头,其地下水最终漫灌到整片大陆。

如果亚马孙雨林是地球之肺,塞拉多就是心脏。向北离开巴西利亚的公路先是笔直穿过城郊,接着射向工业化农场,通往一个可以近距离感受塞拉多野性脉搏的地方。路上,一排排大豆秧滚向地平线,运粮卡车多过小汽车。拖拉机对田地喷着白雾。据巴西环境问题记者报道,每年约有6亿升杀虫剂洒入塞拉多。

“土地元气大伤。”该国生态学家保罗·奥利韦拉说。他曾作为编辑参与制作一本自然史类图书《巴西塞拉多》。而这里种的大豆多半不是供人食用,而是运往世界各地喂牛。世界需要牛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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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身金灿灿的大颚小脂鲤在普拉塔河热带水域游弋。它们只是塞拉多生态系统中超过1200个鱼类物种之一。| 国家地理图片集

驱车几小时后,挡风玻璃上黏满撞碎的昆虫残躯,山丘耸起,大型农场变得稀落,塞拉多现出自然状态下的面目。应当承认这面目是有些古怪之处的。土壤的毒性压抑着树木长势,使树干生得弯扭多节。频发的野火烧焦枝条末端的新芽,比较靠后的树芽会补上,但长起来就是歪歪扭扭的。这些歪着长的枝干终究也会遭火烧,如此反复,树就长得好像全身都是胳膊肘。

但塞拉多并非每处风景都像“苏斯博士”笔下的画面般古怪。它是由十多个小生态系统互连而成的生物大群落,其中既有开阔草原也有成规模的茂密林区。驱车继续深入,走到离巴西利亚约240千米的地方,就到了沙帕达-杜斯维阿迪罗斯附近。
这是塞拉多地区的两座国家公园之一,密如屏障的树冠间藏着奔腾的河流。这里还有个旅游小镇阿尔图帕拉伊苏——名字意为“高处的乐园”,享有稳定的客流。顾客主要来自国内其他地区,到这里雇向导徒步,溯溪消闲,买古老土壤中出产的正宗塞拉多水晶,小块的做吊坠,大块的当镇纸,还附带店铺老板声称的完美“净化能量”。
这里同时也是争夺塞拉多的阵地,对峙者的一方珍视其原生态的异境之美,另一方则想把土地重塑成合用的状态。塞拉多地区享有环境保护措施的面积占不到 10%,多数属于州立公园和混合用途土地(有居民和作物种植区);仅3%处于全面联邦保护状态。
两座国家公园的占地如同微不足道的斑点。相较之下,亚马孙生物群落受保护的部分约占一半,并作为国家遗产地列入巴西宪法,塞拉多望尘莫及。整个塞拉多地区估计有五分之四已受到人类活动侵扰,且在过去50年来几乎没有止息过。谁都不知道有多少独特的动植物物种在此期间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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潜水者费利佩·蒂亚戈·马尔曼在探索米斯特里奥萨潟湖,这里有巴西最深的水下洞穴之一,位于雅尔丁城附近。此潟湖最初可能是由某处地下含水层的水压向上穿凿而成;随着越来越多的土地转为农用,这些含水层可能会干涸,损及地上河流水量。| 国家地理图片集
世界自然基金会、“全球见证”等国际 环保组织以及“保卫塞拉多全国行动”等巴 西团体已经动员起来,大力宣传塞拉多及其危险处境,敦促巴西政府保护剩余自然资源。

巴西林业科学家在 2017 年的一篇论文中指出,塞拉多包含大多数原产物种的关键土层具有异常缓慢的自我修复速度;例如,有一片被清空的土地在撂荒二十多年后也没有回 复多少生物多样性。在有些时期,巴西立法者似乎能接受消费与自然保护可以并行不悖的观念。

那家国有实验室在开发出点燃塞拉多农业热潮的化肥之后,现阶段的任务是创造新一代肥料, 使作物产量大幅提高,从而在不牺牲更多土地的情况下维持经济增长。科技是一种祸福相倚的力量,犹如现代世界的大型轮盘赌。

塞拉多迄今为止的建设尚属克制,当局领袖们实施环境保护、降低毁林速度的意愿较强,但与此同时,大片野生草原持续被改造成耕地。政府对于可能损害财政收入的举措似乎仍抱着某种不情愿态度。不可否认,塞拉多的农业生产正在帮助巴西经济乃至世界经济保持动力。

同时,“保卫塞拉多全国行动”组织和科技领域记者们报道了时下偏重功利的普遍心态:开垦塞拉多没有什么真正的损失;农事企业的说客们向立法者表示,该地区剩余的原生荒野只不过是些既不肥沃也不适宜居住、有待被转化出经济价值的区域。

卢恰娜·桑托斯对此有不同意见。她出生于普拉托地区并定居至今, 家里有丈夫和四个年轻女儿,属于一个由多处村落结成的“奎隆博”社区——祖先是250年前躲避殖民奴役的原住民。群山环抱中的村子刚好坐落在沙帕达-杜斯维阿迪罗斯国家公园边界之外,村民仍走着乡间土路,有些位置最偏僻的茅屋人家至今没通上电。

桑托斯今年33岁,小时候为了上学要走单程两小时的山路,不过她的女儿们已不必如此。村里有了一所新学校,不上课的晚间兼做社区图书馆。目前塞拉多地区有44 个奎隆博社区和约80个土著民族,远祖可追溯到欧洲人抵达前的时代。

有些村民以狩猎为生,还有的种地、打渔或放牧。各家都有自己的山歌。塞拉多的准确人口数量无从查考,但据估计,以传统方式栖居于此的有10万人。其中几个群体没有取得所占领地的地契,未来难免要为了土地争端打官司。

桑托斯所在的社区支持发展旅游业。他们相信与外界分享塞拉多有助于拯救它,而不希望推土机迫近家门口的山林。这是攸关生存的大事。任何不畏路途遥远肯从巴西利亚来此的客人都会受到欢迎。

桑托斯是村里的游客向导之一。她行走于社区周围的步道,外地人眼里一团乱麻的高矮树木和灌丛在她看来清清爽爽,如数家珍 :“这样的叶子可以做成护肤乳液。这个泡水喝治肌肉痛。被虫咬了用这个。”

细小的黑色蛙类急急跳过路面。“天快下雨的时候它们就会这样。”她说。几分钟后果然下起来了。桑托斯对自然世界的知识来自祖母和母亲,“也有跟男人学来的,不过他们不太爱教。”她发誓会把所有知识传给女儿们,“可不能让我们的文化灭亡。”

包装好的商品偶尔会从外面用卡车运进来,但她的社区和其他“奎隆博”一样能在口粮方面自给自足。当地人务农已经几百年经验,巧妙地侍弄土壤使其长出稻米、豆子、南瓜和木薯。所有庄稼都不用杀虫剂,溪涧的水可以直饮 ;养鸡养牛以获肉食,河里有鱼,浆果多得吃不完。

曲叶矛榈的叶片可以用来搭屋顶,果实有奶油般的口感。萌甲果甜甜的像李子。桑托斯说,当地人最喜欢的还是塞拉多原产的巴西油桃木果实,俗名“佩基”,吃起来略为麻烦甚至有点儿危险,因为要小心避开果肉里面尖锐的棘。

它的味道夹杂了少许苦柠檬和切达奶酪的口味,作为水果不是大众一吃就会喜欢的类型,但对于吃惯了的食客就是人间美味。桑托斯觉得塞拉多就像这佩基果一样,如果你能以正确的方式适应它,那么它带着刺的古怪风味不仅无伤大雅,反而成了令人钟爱的特质。“我从没想过去别的地方生活。”她说。

一个人眼里的荒凉绝境是另一个人眼里的乐园。要见证塞拉多的野性之美,但也得避开下午的迫人热浪,有时这意味着你需要在黎明前就跟向导踏上国家公园的某条小径。飞蛾在头灯前乱扑,黑暗中撒着碎水晶般的光点。四下里各种响动惊人地盛大。蛙类和蟋蟀在两个声部合奏,不知名的昆虫七嘴八舌地欢迎第一缕晨光,有的鸣声像电动工具,还有的像卡祖笛、哨子和报警器,汇成踊跃而无穷尽的生命交响曲。

到处是扭曲的树枝——这是塞拉多的主打特色,还有像松弛的电线一样低垂的藤蔓。低处的草木有叶片呈鱼骨状向光打开的蕨类植物,绿野中点缀着一抹抹明艳的亮色 :瓶儿花,红木槿。翅荚决明举起明黄色花穗,像华丽的吊灯 ;大闪蝶打着旋子,是飞行的彩色玻璃窗。

林间空气如同一条厚重的毯子盖在身上,沃土的气味浮动萦绕。白蚁丘从土壤里长出来,形如女巫的尖帽。一只胖蜥蜴长舌吞吐,慢慢地爬过。拖着大片树叶列队回巢的黑蚁像小人国的帆板运动员在游行。

微风从某棵树上吹落飞舞的白色花瓣。鸟儿是从不缺席的陪伴——长尾小鹦鹉,蜂鸟,霸鹟,鹰。一只犀鸟端着沉重的喙飞过,动作像在空气里游蛙泳。一对终生相守的金刚鹦鹉立在枝头,羽毛艳丽如虹。

小径爬上一道石坡后变得陡峭,有类似滚雷的声音传来,隆隆不休而且越来越响, 很快盖过了漫山遍野的虫鸣。在山顶突出的岩台之外,可以看到森林分成两边,再放眼望去就是原汁原味的广大塞拉多荒野视野中一座农场也没有,绿野被两岸壁立如削的深谷切开,谷底的河奔腾冲下层层叠叠的石台,水雾弥漫,形成咆哮的瀑布,这就是刚才所闻雷声的来源。这景象的盛大几乎令人晕眩,精彩至极——巴西的心脏仍蓬勃有力地跳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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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地居民法布洛·阿劳霍在查看埃马斯国家公园内的一座大蚁丘。这样的蚁丘常引来体型硕大的食蚁兽。| 国家地理图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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旱季虽然酷烈,但紫花风铃木往往如期盛放,呈现塞拉多植物的美和坚韧。| 国家地理图片集

但这光景还能维持多久呢?

沙帕达-杜斯维阿迪罗斯国家公园主管、37 岁的生物学家纳亚拉·斯塔切斯基感到忧心忡忡。整个塞拉多地区可能十年内就会越过某个进入不可逆退化的关键点,“这里的一切都可能变成荒漠。”她说,而与塞拉多有利益关系的所有人都会成为输家。

许多以塞拉多为专业研究对象的巴西科学家已有共识:很难刹停甚至减缓社会发展的脚步和消费主义的推力。巴西利亚大学生态学教授瓜里诺·科利说 :“依我看不太乐观。”他研究的是塞拉多的蛇和蜥蜴。

科利指出,我们需要担心的不是像亚马孙雨林这种高光胜地——因为人们已经很乐意为之捐献资金和出力保护了,而是相对少为人知、生态脆弱却可能决定人类命运的地域。推而广之,我们对待塞拉多的方式就是我们日后对待世界大部分地区的方式。用“保卫塞拉多全国行动”组织的话说,此间牵涉到“每一个生物的生命”。

并没有简单的解决办法。人人都想要廉价商品。如果我们不在塞拉多产粮,就得去其他地方产粮。80 亿人每天都需要吃饭,所有国家都致力于经济增长。不是任何人的错,但又每个人都脱不了干系。

“我们所有人都对塞拉多的毁坏负有某种责任。”科利说。大豆需求量在飙升,农田的扩张几乎必然会持续。廉价芝士牛肉堡的诱惑令人难以抵挡。塞拉多可能会变成一个少有人顾惜怀念的地方——直到不复存在,永远尘封。

本文原载于《华夏地理》3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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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MICHAELFINKEL
摄影:KATIE ORLINSK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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