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提要：
1. 欧盟“重新武装欧洲”计划前景不乐观，但至少反映欧盟基本价值共识还在。
2. 内部分裂加剧整合难度：法德各有盘算，二者分歧显著；南欧财政困境使之抵抗军费分摊；东西欧对俄罗斯的“恐惧感”差异导致安全分歧。
3. 重整计划面临三重悖论：美国主导的北约框架制约欧盟自主空间、欧盟产业空心化拖累该计划可持续发展、英国“离岸搅局”挑战欧盟团结性。
当地时间3月20日，欧盟峰会在比利时布鲁塞尔举行，重点讨论了关于如何增强欧盟竞争力的问题。而此前一天，欧盟委员会已正式发布《欧洲防务未来白皮书》，提出“重新武装欧洲”计划，划拨1500亿欧元贷款采购欧洲军备。
此举堪称欧盟在地缘政治动荡加剧、美欧关系裂痕加深背景下的一场“战略豪赌”。
此话怎讲？
首先，让我们聚焦该政策的核心目标：大幅提高军费开支，通过贷款计划助力成员国共同投资关键军事资产，减少对美产武器的依赖；加大军备联合采购力度，缩小成员国间的国防差距，提升欧洲整体战备水平；通过简化法规扩大欧盟范围内的国防市场，提高合作效率；并增加对乌克兰的军事援助。
“我们所依赖的（北约）安全架构不能再被视为理所当然。欧洲必须投资国防，加强能力，并采取积极主动的安全措施。”欧委会主席冯德莱恩对该白皮书的表态听起来像是欧洲“危机驱动”下的集体觉醒，实则折射出欧洲棋盘上跳动的多重博弈：当法德这对“欧盟双核”仍在为战略方向暗自较劲，脱欧的英国却频频向防务合作抛出橄榄枝，军工复合体更已架起熔炉准备迎接自二战来最大的发展机遇。
然而，不要忘记这份共同防务目标中的关键词——“共同”、“整体”、“联合”，我们需要思考的是：今日被俄乌战争和美国利益重构的欧盟，还能同心协力吗？
在这张多方势力交织的利益蛛网中，“欧洲防务自主”的蓝图尚未展开就已缠满现实荆棘。
“欧洲制造”势头正盛，法德“双引擎”为何分道扬镳？
法国向来以欧洲战略自主旗手自居，如今更是提出“欧洲制造”方针。马克龙政府主张欧盟成员国应从欧洲内部采购65%以上的军事装备，以此减少对美国的防务依赖。法国主张的背后，既有军工利益的驱动——希望借此机会推动本国军火产业发展；更有战略独立的考量——跨大西洋关系在特朗普重返白宫后再度迎来挑战，马克龙的“北约脑死亡”言论再掀波澜，促使更多欧洲国家重新审视防务自主问题。
马克龙在这一节点上呼吁欧盟“重拾雄心”，试图通过建立强大的欧洲军队与自主防务工业体系，跃升成为世界“新一极”。他甚至宣布将在吕克瑟伊空军基地部署两支可携带核武器的“阵风”战斗机中队，试图凭借欧盟唯一拥核国的身份，为欧洲撑起“核保护伞”。
然而，这种“以核护欧”的主张并未得到广泛认同，部分成员国甚至对此持抵制态度，认为法国意在借“防务自主”之名为本土企业谋利，质疑“难道欧洲真的需要法国来定义防务自主吗”？
目前来看，法国若想巩固其在欧洲安全领域的领导地位，仍需在战略自主与成员国利益之间寻求平衡。但残酷的现实表明，法兰西的“大国复兴梦”仍面临重重阻碍，短期内难以实现。
反观德国，在发展防务的共同目标下，德国坚持务实路线，希望强化外围合作来达成多方平衡。由于德国军工产业的合作对象十分广泛，现任总理朔尔茨主张向具有战略意义的非欧盟国家开放防务合作，如英国、挪威、瑞士及土耳其，以此增强欧洲的整体防务能力。
另外，候任总理默茨一面计划与英法两国讨论核武器共享问题，一面强调美国对欧洲的现有“核保护伞”无可替代，表明德国仍然重视维系跨大西洋伙伴关系。对德国而言，现实经济条件、既有合作基础都应作为影响因素纳入“欧洲独立”之路的综合考量。
值得注意的是，在平衡国际关系的同时，德国近日实现了国防预算的历史性突破——联盟党联合绿党通过高达5000亿欧元支出法案，在投资气候保护和基础建设之余，通过法院特别许可豁免国防开支限制，额外拨款1000亿欧元发展防务产业，直接带动德国国防类股价大涨。
此举象征德国财政保守主义的根本转折，有望重振欧洲最大经济体，打开欧洲防务一体化的全新格局。
同处欧陆，德国固然不会乐见法国一家独大，但立足乌克兰问题上的共同立场、面对特朗普政府收回军援和增收关税的全面压力，欧盟“双引擎”或将再次形成合力，驱动欧洲构建战略自主。在此期间，推动多方合作和均衡战略，维护欧洲的安全与稳定，仍会是德国一以贯之的方针策略。
不受欢迎的英国？“脱欧叛徒”强势入局欧洲防务建设
在以德国为代表的一些欧盟国家看来，英国本可以成为实力强劲的合作伙伴。然而自脱欧以来，英国在欧洲防务领域的影响力受到显著限制。
“重新武装欧洲”计划明确排除英国、美国和土耳其的军火公司，这些国家须与欧盟签署防务和安全伙伴协议才能参与其中。这一决定不但顺从了法国“买欧盟货”的坚决要求，而且回应了非欧盟国家控制欧洲先进武器系统的隐忧。
英国对此表示强烈不满，考虑到英政府正在协同欧洲各国全力促成俄乌停火，这一针对性限制缺乏必要性。英媒表示，若法国坚持对欧盟联合基金采取保护主义态度，英国希望德国等国家可以单方面从英国公司购买产品，这说明英国已经窥见了法德在欧洲防务方面的分歧，并开始使用一贯的“离间”策略。
尽管英国以独立决策为傲，但其在欧洲防务合作中的被动处境仍然可见一斑：
在今年2月的欧洲理事会会议上，英国首相斯塔默呼吁以新防务和安全伙伴协议为核心，重启英欧关系。尽管英国不会重新加入欧盟，但双方在贸易和安全方面都可以因此建立更紧密的合作关系。本月20日，英国又与位于俄乌冲突前沿阵地的波兰讨论国防开支。
不过，英方曾公开表示其防务战略的核心是“北约优先”，欧洲盟友必须在欧洲安全问题上承担更多责任。与其说英国和欧盟因为地缘捆绑在一起，不如说英美更像是一个利益整体——英国一直以来在欧洲充当“离岸平衡”的角色，它并不希望欧盟太强大或者内部太和谐，总是在欧盟没给它带来足够多“好处”的时候离开，在欧盟能给它施展国际影响力舞台时又假意关注和高调。
现在英国的合作意愿不断增强，或许是在特朗普政府“放弃保护欧洲”威胁之下的迫切举措。而英国与欧盟若要开展未来防务合作，则必须克服法律、政治和战略层面的挑战，双方需在共同利益和主权考量之间找到平衡点，从而建立深刻长远的合作关系。
欧盟传统产业结构性难题未解，“重新武装欧洲”计划钱从何处来？
欧洲防务新政无疑让本土军工行业焕发生机，但传统产业的衰退危机仍在持续。
以德国莱茵金属公司为例，得益于欧洲对乌军援和各国军备扩充，其股价自年初以来已经翻番，与俄乌冲突爆发前相比激增12倍，今年销售额还有望增长25%至30%。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严重亏损的传统产业，大众汽车的去年净利润同比下降30%以上，其首席执行官甚至表示未来将考虑生产军用车辆来顺应时势。
在美国发起新一轮贸易战之际，孤注一掷发展“战时军备”并非治本之道。多家智库、媒体评论指出，欧洲应寻求经济和政治上的安全与自主。过度关注军事领域可能导致对其他关键领域的忽视，削弱欧洲在全球经济中的竞争力。
因此，欧洲必须谨慎平衡军事投入与整体经济发展的关系，在集中提升防务能力的同时，尽快将发展多元化、可持续的民生经济提上日程。
回到政策本身，耗资巨大的“重新武装欧洲”计划在欧盟内部掀起的“战国纷争”远比预期激烈。意大利、西班牙等国担忧大幅增加的军费开支会影响国内民生，意大利总理梅洛尼更是直言，该计划可能会给本已紧张的财政带来“难以承受”的压力。
同时，波兰、荷兰等东欧国家仍倾向购买美制武器，仿佛手握“与美军系统兼容”的尚方宝剑；法国则像倔强的骑士般高举“欧洲制造”大旗，哪怕被德国、波兰等国拒之门外。在这场“军备采购版三国演义”中，1500亿欧元更像是一把双刃剑——既可能斩断对外依赖的锁链，也可能割裂欧盟统一的血脉。
种种矛盾表明，各成员国在关键问题上很难达成真正共识，欧盟“团结一致增强防务”的愿景愈发扑朔迷离。
当北约的阴影笼罩欧洲大陆，欧洲的战略自主之路，究竟是破茧成蝶的契机，还是作茧自缚的陷阱？
冷战以来，美国在北约中的主导地位及其对欧洲安全事务的干预，使欧洲在推进防务自主的过程中始终面临着严重的外部制约和地缘压力。虽然“重新武装欧洲”计划意在削弱对美国的依赖、迈向战略自主，但北约的存在依旧使得欧洲难以在军事上完全摆脱美国的阴影。
此外，欧洲防务工业的发展也面临诸多内部挑战。尽管拥有泰雷兹、达索航空等知名防务企业，但欧洲在芯片、AI等高端军事技术领域仍需依赖美方合作，欧洲现有军事能力和内部协调机制也存在短板。
未来，欧盟能否真正实现“战略自主梦”，不仅取决于其成员国内部的利益平衡，还深受美欧关系微妙变化的影响。慕尼黑安全会议余波未平，“重新武装欧洲”计划是欧盟基于欧洲整体立场和多极化追求凝练而成的大胆构想。然而美国若是继续利用北约这一战略杠杆对欧洲安全局势施压，欧盟的防务自主进程恐怕仍将举步维艰，难见曙光。
（本文作者为刘鸣谦、遇翰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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