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杭州的中古书店“再见城市”和“风雨书店”在近期宣布关闭,分别将于4月和搬家后寻找新址。
2.尽管面临困境,一些旧书店如再见城市、梦蝶书店和云边书店依然努力寻求生存和发展。
3.为了应对互联网购书的冲击,一些旧书店尝试举办活动、引入文创用品等方式提升营收。
4.然而,旧书店的未来仍然充满挑战,如何在这个数字化时代保持文化的传承和推广成为关键。
5.无论如何,这些旧书店依然在为爱书人提供宝贵的阅读空间和人文交流场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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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新闻客户端 记者 刘玉涵 实习生 陈嘉禾
一个多月前,位于小河直街的中古书店“再见城市”正式闭店,旧书旧物躺进纸箱准备搬家,留下空荡荡的木书架。
在狮虎桥路走过八载风雨,风雨书店也发布公告,将于4月关门搬迁,旧书店正另寻新址。
两家颇具知名度的旧书店在这个冬末春初告别故地、作别老友。
像这样的“城市台灯”散落在杭州城的角角落落,它们是否顺利度过寒冬,迈入春天?过去的一年里,有旧书店浴火重生,也有旧书店全新开张,一排排古籍、二手书裹着时间的包浆,等待着念旧的爱书人。
谁,在守着这些故纸堆?
春分前后,我推开了几家旧书店的门,陈年油墨和纸张木质素分解的气味吐露出他们的故事。
刚开业时的再见城市
【1】旧物 故事 记录
如果因为突发事件必须离开,只能带走一本书,你会带走哪一本?
再见城市正在筹备搬家事项,老板柏宇和老虎萌生了这样的疑问。
“累年杂志尽丧失,独留此册了胜无。”
近百年前的一位学者做出过回答。
1937年,张至刚在情急之下带走了几本建筑期刊,次年年初在其中一本的封面留下这两句诗。这本杂志从南京被带去重庆,几经辗转又来到杭州,躺在了再见城市的书架上。
累年杂志尽丧失,独留此册了胜无。至刚于重庆
再见城市是一家老上海风格的中古书店,2021年春天落座于杭州小河直街的一隅。拉开门,便随着老唱片的歌声沉浸于摩登复古风情。老板柏宇一直对文学和历史很感兴趣,逐渐对书中的内容产生了好奇心,慢慢打开了旧书、旧物的大门。
柏宇对这本旧期刊爱不释手。
张至刚是谁?在网络上,关于这位教授的生平信息不多,在书友的共同帮助下,逐渐拼出他的一段人生经历——张至刚即张镛森,1931年毕业于中央大学建筑系,曾任教于中央大学、南京大学,是中国建筑四杰之一刘敦桢的学生,增编过《营造法原》。
根据题诗的1938年2月3日这一时间判断,当时南京沦陷,中大西迁,张至刚教授随校迁往重庆,硝烟之中,顾不得其他,只得匆忙带上寥寥几本期刊。书页上清晰印刷着世界各地美轮美奂的建筑照片,让人不禁叹息,他身处战火之中,看着这些宁静美好的家园,心中作何感想。
因为封面的两句诗,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杂志变得沉重且厚重。它是一个学者人生中重要经历的缩影,也是仓皇年代战火纷飞,国族命运的一瞥。
“旧物不仅是一种美学,更多时候它带着人的命运,带着人的情感寄托。淘旧物不仅仅是淘好玩、淘美丽,还是淘一种情感。”旧书店未尝不是一座博物馆。柏宇说,它们是一段历史的注脚,更是一段生命的见证。
再见城市一角
开业四年,除了旧书、旧杂志,再见城市还售卖店主夫妇从国外旅行带回的各类中古物品。时间的刻痕不是磨损,反而是一种特别的记录,就像老唱片里那些准音以外的杂音,正是其生动之处。
“我能感受到,他从中收获的快乐,远比在办公室要多得多。”当初就是因为这个理由,老板娘老虎决定,两人一起开一家书店。
店名中的“再见”两字,不是表达告别的“再见”,而是指再次看到:把旧时的风貌记忆再次呈现在大家面前。
但是,对于如今火爆的小河直街来说,再见城市难以继续承租。柏宇老虎夫妇决定搬迁。
【2】从自洽到困境
四年间,再见城市书店目睹了小河直街的风貌变化,原本古色古香、游客鲜至的冷门街区,逐渐成为簪花遍地、围炉聚集的商业街区。“四年前,再见城市是所在小巷的第一家店铺。”
柏宇夫妇觉得,房东提出的涨租可以理解,但对一家想要坚守品味、自在生长的旧书店,足以构成巨大压力。遇上这一难题的,不只他们一家,也不只旧书店。
随着互联网的发展、线上购书的普及,线下实体书店不可避免地遭到冲击,近几个月来的闭店潮对于书友来说尤为揪心。从2024年年底至今,全国范围内有不少独立书店宣告退场,搬迁或关店的消息接踵而至,让人不禁怀疑:你们是一起约好的吗?
春分已到,但实体书店好像仍然处于行业之冬。重庆热门书店刀锋书酒馆2月底闭店搬迁,上海开了十年的半层书店于3月底正式闭店。在杭州,乌托邦书店西湖店于2025年元旦因房租太贵而闭店,不久前,大五书店发布闭店公告,主理人大五因个人规划变动与大家正式告别。
相比那些以销售新书为主的独立书店,旧书店已经节省下不少成本。独立书店销售新书不具备价格优势,旧书店还可以让二手书循环起来,尚有空间发挥经营特色,守卫一片爱书人的精神自留地。
然而,开业已有8年,杭州最早的一批旧书店之一风雨书店,也面临着租金压力。
即将搬迁的风雨书店
“房租压力大,就会影响到进货成本,我还是希望能把成本更多投入到书品上。”风雨书店现址的铺面即将在4月到期,老板刘让决定不再续约,在社交平台上发帖向书友们告别。
2017年,书店还开在马路对面。当时,这种人文类的独立二手书店在杭州很少见。
“我属于二手书的客户群体,找不到这类书店是我的一个痛点。”刘让就这样以自己的两千多册藏书为“初始资本”,开启图书循环,做一种新型的二手书店:一般两折左右回收,三四折卖出,就这样一点点运转起来。
四年前,书店还做了一番升级,搬进了现在的铺面,二手书、杂志分立在门厅两侧,有一柜子的绝版旧书等待顾客来“淘金”,loft式阁楼被改造成一间漫画屋,半地下的区域则作为唱片、磁带集中的音像区。书架上的每一件旧物,刘让都如数家珍。
风雨书店见证了狮虎桥路的变迁,数年间,这一带逐渐形成一个复古潮流街区,在气质上与二手书店无比契合,但即便中古店带动了客流,房租依然令刘让疲于应对,旧书店开不下去了。
【3】所有人的书房
当一座旧书店搬迁,记忆也被连根拔起。
翻开风雨书店入口角落处的留言本,一页页,有生活感悟,有旅途见闻,至今积累了十余册:有人碰巧来这里躲雨,有人专程来探店,有人表达自己也想开书店的愿望,有人记录在杭州游玩的点滴美好——这里靠近武林夜市,离西湖不远,成了许多游客杭州印象中的重要一站。
风雨书店的留言本(刘玉涵/摄)
有老顾客在告别帖评论了一张老店时期的照片,相似的落地窗上还贴着招募店员的启示,老板一键珍藏。
店里的书也可以免费借阅。刘让记得,从开店起就有一位读者每天中午都会来借阅一本书,持续了很多年。
店里的书目也由卖书者决定,刘让基本不会特意去进货,读者卖来什么书,风雨书店就卖出什么书。中外文学、社科、历史、哲学、绘本、艺术、摄影……除了教辅、心灵鸡汤类、畅销青春文学等,大部分种类的书,店里都收。“每本书都在这里等待下一个落脚处。”门口海报上印着这句话。
“你们这里有没有笔,能不能借我用一下?”一位顾客在书架上拿起一本九成新的《正义的成本》,在扉页签上了自己的名字:他就是这本书的作者、浙大教授熊秉元。一本“旧书”在旧书店偶遇了自己的作者,又带着作者的祝福,等待下一个捧起它的人。
没有人能够想到,旧书会连接起哪些人。刘让把书店视作“所有人的书房”。
风雨书店一角
类似地,店主橄榄希望梦蝶书店可以成为完全开放的精神空间,而不是只属于店主个人,每一位顾客都可以赋予书店以意义。
2023年,橄榄在城西开了这家书店。他把书店视作码头,是书的码头,也是人的码头,在这里相遇、获得补给,再重新出发。
为了对抗网络购书的冲击,兼顾主业与副业,平衡理想与现实,橄榄时而忙碌,时而消沉,而书店始终是他的一处港湾,和本职工作一样已融于生活,虽然辛苦,却谈不上略显悲壮的坚守。
“我觉得文字是为数不多在生命低谷的时候可以依靠的东西,是生命沉淀的能量。无论这是一个多么快消、浮躁的时代,人都需要文字。谁都不愿意让自己的生命活得只有一页到两页。”
【4】归宿,也是码头
“一位老人带不走的书,大概能够撑起一家旧书店。”
橄榄没有在大型旧书店打过工,作为一名95后,自认对于上个世纪的优质文学和诗歌了解得还不够全面。他是依靠两位老人的书作为巨大的“经验包”,打下了经营基础,开的这家梦蝶书店。
2021年,橄榄在拱墅区偶然收得了一位王大爷的书。根据书里夹带的东西判断,他是杭州某工厂的工人,在20世纪80年代函授汉语言专业,一生最远只去过五台山。但在他30平方米的房子里,堆满了从东欧到苏联,从西欧到美洲,从西非到东南亚,从中国古典小说、诗词到新诗的一千多本书。
品类之丰富、全面,成为了梦蝶书店绝大多数图书的目录。
橄榄十分佩服这位爱书人的阅读广度和极强的文学性,“我从他的书里验证了80年代文学、哲学的发展方向,再结合自己读的书,补足形成一个书目的概念,然后把这个概念持续延伸。”
门店里,牛皮纸包的书则全部来自另一位老先生——陈教授。“他的孩子准备把老房子卖出去,4000多册藏书把地板都要压塌了。”
陈教授的4000多册图书
陈教授研究京剧,从他的藏书可以看出他的研究脉络及兴趣所在。这套藏书里经史子集全有,除了大量的古籍,还有现代小说、欧洲小说,甚至魏晋南北朝诗选、古体诗等;年代跨度也很广,从上世纪50年代的苏联文学、中苏友好杂志,一直延伸到90年代甚至2000年初的书目。
橄榄找了7个朋友扛了一下午,4000多本书都被老先生一本本包好书皮,又用毛笔写上书名,自己还编了一套书籍编号。
也有老人有意识地自己整理好藏书,为它们提前找好归宿。
风雨书店就有一位老主顾,每隔一段时间会整理出几箱旧书,请刘让上门拉到店里。他的妻子告诉刘让,每一次他们拉着书离开的时候,老人就会站在阳台上面,目送着他们离开。“就像嫁女儿一样的。”老人家表示:这些书放到书店里安心。
读书人有寿命,书却可以永远是未完成的。这些图书在迁徒的过程中,在前人批注的印记中继续成长,那些感想或是疑问,等待着未必谋面的后人来呼应,跨越时空共同完成思想的传承。
【5】蝶变
梦蝶书店在2023年出了将近100个集市,不断地摆摊。为把书店盘活,让图书流动、传阅起来,橄榄与朋友分头策划了很多活动,“比如小红书拍照打卡送盲盒,比如4000本古旧书的展览,比如电影导演的讲座,去积累资金,积累人脉,积累资源,积累粉丝,扩大书店的名气。”
2024年7月,正按计划一步步搬家的梦蝶书店,遭遇了一场火灾。
已经烧毁的书无法抢救,更带不走。橄榄索性就地办了一个展览,取名“火蝶”——
在杭州西湖区爱莲街上的书店旧址,被烧后的真实面目被完整保留,黑尘蒙覆了每一面墙,海报、书籍和所有装饰摆件无一幸免,书店遗迹以及燃烧本身成为展品,在燃烧的纹路中引发大家对“幸存空间”的思考。
“火蝶”展览
展览迅速点燃了关注,聚光灯齐刷刷对准了小众属性的旧书店,这个橄榄口中的“地下文化”。展览后举行了拍卖会,书友差点把火烧后挂烟的蛛网也买走。
橄榄复盘时想到,自己应该从书友手中“抢”回一本旧书:《保罗策兰诗选:灰烬的光辉》。这本书的外围被烧出残边,部分书页也被烟熏黑了,而书名却保存地清晰完整——“灰烬的光辉”,堪称天然的艺术品。
就像书店浴火重生的隐秘寓言,我联想到了“蝶变”一词。
蝶变,metamorphosis,百度释义:像毛毛虫等变态发育的昆虫在茧中经过一个不食不动的阶段而变形为成虫的过程。蝶变的过程对于昆虫来说非常痛苦,没有蝶变成功而死去的昆虫不在少数。
梦蝶书店一角(刘玉涵/摄)
刘让正在杭州城内寻找新的店址,同时其他门店还在正常营业,风雨喫茶就是风雨书店阁楼漫画屋独立出的专门门店。近一年来,为了提升营收,书店里还引入了大量的文创用品,由店员精心挑选符合门店的艺术风格,摆放在醒目位置。“就算搬了新店,也要努力先生存下来。”
再见城市书店比想象中更快搬入新家:南山路上的郭宅。郭宅曾是上海著名实业家、永安公司总经理郭琳爽的旧居。很巧,店里刚好收藏有永安百货的广告画、盖有郭琳爽本人印章的报关单等珍贵藏品,书店带着这一缘分在西湖边续约旧梦。在图书、杂志之外,再见城市还销售多样的产品,包括但不限于历史影像资料,复古广告设计,珍稀史料纸品,以及书店创作的新周边等,柏宇透露,新店将在原本基础上更丰富、更充实。
这个万物复苏的时节,在朋友们的跃跃欲试下,梦蝶书店又开始做新的策划,主题是“不系之舟”,计划通过展览、周边、诗会等活动,讨论漂泊与安定的话题。
“春天悄悄地逝去,我张开两臂拥抱你,星子们……”梦蝶书店已经从城西搬到了河坊街附近,店门前贴着毛笔书写的新诗《星问》。一个晴朗的下午,橄榄懒散地坐在窗边等待客人,火灾和搬迁之后,他刚刚度过一个漫长的冬季。
【6】不畏
“老板我们来换书。”
云边书店走进一对年轻夫妇,将上次购买的书卖回书店,又把家里一些旧书带来一起卖出。
老板Mark翻看书目,从中挑出一本:“这本是盗版。”传授辨别盗版的经验后,把其他书目按价格收下。夫妻俩又在书柜中挑了几本“新”的二手书买回家。
这是云边书店的循环模式,也是老板Mark的工作日常。这家开在居民区不到半年的旧书店,已经达到了基本温饱水平,有盈余继续运转下去。
2023年,Mark萌生开一家二手循环书店的梦想,想为在杭州工作、生活的人提供阅读服务,2024年年尾他便实现了这个梦想。“当有人说现在看书的人越来越少时,我不相信。”Mark愿意相信,阅读在人群中正向循环的可能。
云边书店
“不畏雨 不畏风 也不畏冬雪和酷暑……”风雨书店自命名起,就保持这首《不畏风雨》的态度。关于旧书店的未来,刘让同样感到乐观:“我还是有信心的。至少在我们能看到的时候,纸质书还是会存在的,只是未来可能不会呈增长趋势。”当图书发行量减少,或许大家淘二手书的需求还会上升呢。
“开书店的人们更多在意的不是市场,而是文化的推广,是人与人的交流。”旧书店在关门,但总有新店开张,总有人看重这些难以被数字化、难以替代的东西。
有人摇曳于上世纪的慵懒歌谣,有人在爵士乐中吟诵新诗,西湖周边和居民区的转角都藏有落灰的记忆,在泛黄书页被翻开的瞬间闪烁旧日的灵光。
(未标注的图片均来源于各书店主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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