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媒独家专访泽连斯基：特朗普和乌克兰的最后博弈

Zelensky on Trump and Ukraine's Endgame

As the war morphs into a deadly routine, it's harder to hold the attention of allies—and to keep people like Trump on his side.

2025 年 3 月 24 日 • 美国东部时间上午 7:00

随着战争逐渐变成一种常规的致命战，吸引盟友的注意力并让特朗普站在他一边变得越来越困难。

2025年3月21日，乌克兰总统弗拉基米尔·泽连斯基在其总统办公室内。 萨沙·马斯洛夫为《时代》周刊拍摄

自弗拉基米尔·泽连斯基当选乌克兰总统已过去近六年时间，但每当看到办公室里那些锃亮的铜器和枝形吊灯时，他仍会感到不自在。这个地方看起来确实相当俗艳，就像是直接从海湖庄园里搬来的房间。3月的一个晚上，泽连斯基带我四处参观时，似乎一直忍不住为此道歉。他说，他宁愿把这些家具都扔掉，拆掉壁柱，再用白漆把天花板上的金箔盖住。

“但是，你知道的，我们没有太多时间来装修，尤其是在最近这几年。”他说，指的是战争时期。只有在他办公室后面，乌克兰版“坚毅桌”的后面，才有一个让泽连斯基感觉像家的地方——一个小房间，里面有一张单人床和一组他自己挑选的画作。这些画都不是博物馆级别的藏品。在当地的集市上，类似的画最多也就值几百美元。但它们对总统来说意义重大，因为它们代表着特殊的含义。

挂在他床头的那幅画描绘的是一艘俄罗斯军舰沉入黑海的场景。另一幅画展示了乌克兰军队最近在俄罗斯领土上作战的画面。第三幅是泽连斯基最喜欢的，画中是熊熊燃烧的克里姆林宫。“每一幅画都关乎胜利。”当我们挤在这个小房间里看画时，他说道，“这就是我生活的信念所在。”

泽连斯基站在挂在他办公室后面房间里的两幅画前。一幅画描绘的是乌克兰军队在俄罗斯领土上作战，另一幅画描绘的是着火的克里姆林宫。“每一幅画都关乎胜利。”他说。 萨沙·马斯洛夫为《时代》周刊拍摄

但他邀请我来并不是为了参观。据我判断，他的基本目的是在他最近访问椭圆形办公室之后消除误会。那次访问在全球引起了轰动，也让他的国家感到不安。2月28日上午，在漫长而煎熬的几分钟里，唐纳德·特朗普总统和副总统J.D. 万斯斥责了泽连斯基，称他忘恩负义、软弱且危险，还打断他试图反驳的话。“你没有谈判的筹码。”特朗普对泽连斯基说，“你这是在拿第三次世界大战冒险！”

听从他信任的人的建议，泽连斯基大多时候都避免谈论那次事件，不想让这场外交危机进一步加深，因为这场危机差点让他的国家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对于有关那次事件的问题，他的标准答案一直是：“让历史来评判吧。”即便现在，他也希望能翻过这一页，继续前行。但他的直觉很少能让他长时间对困扰他的事情保持沉默，这也是他与特朗普产生矛盾的部分原因。

泽连斯基说，在那次会面之前，他已经做好了万全的计划。战争期间，他曾去过几次白宫。但这将是他第一次在椭圆形办公室与特朗普坐下会谈，这也将标志着特朗普推动乌克兰达成和平协议努力的一个关键节点。为了给对方留下深刻印象，泽连斯基决定带上一些礼物。这些礼物的目的是消除美国总统对乌克兰的任何敌意，并消除泽连斯基认为的俄罗斯宣传对白宫的影响。

萨沙·马斯洛夫为《时代》周刊拍摄

其中一份礼物符合特朗普时代新兴的一种传统，即访客会带上闪亮的物品来表达他们的敬意和忠诚。最近的一个例子是，以色列总理本雅明·内塔尼亚胡送给特朗普一个金色的传呼机，以纪念以色列去年在黎巴嫩使用爆炸装置杀伤数千敌人。弗拉基米尔·普京做得更绝，他定制了一幅特朗普的油画，并在本月送到了白宫。而泽连斯基送的礼物甚至更耀眼：他的朋友奥列克桑德尔·乌西克的冠军腰带，乌西克是现任世界重量级拳击冠军。

当泽连斯基在椭圆形办公室就座时，他把腰带放在了右肘边的一张侧桌上，打算在一众记者面前伸手拿起来递给特朗普。然而，当电视直播的简报开始时，泽连斯基伸手拿了另一份礼物。那是一个文件夹，里面装着一系列触目惊心的照片，展示了乌克兰战俘在被俄罗斯囚禁后的样子。他们中有些人的身体瘦得不成人形，另一些人则有遭受酷刑的痕迹。“这太残忍了。”特朗普接过泽连斯基递来的照片，脸色阴沉地说道，然后开始翻看这些照片。

据一些美国官员称，正是这些照片让那次会面走向了失控。如果泽连斯基当时送上冠军腰带，这个举动或许能缓和气氛。而这些照片却起到了相反的效果。它们似乎让特朗普提高了警惕，好像他要为那些士兵所遭受的苦难负责一样。即便在今天，泽连斯基也不后悔展示这些照片的决定。他当时试图超越特朗普的交易本能，超越他对奉承的需求，从人性的角度去打动特朗普。“他也有家人、亲人、孩子。他应该能体会到每个人的感受。”泽连斯基说，“我想展示的是我的价值观。但后来，唉，谈话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特朗普和泽连斯基在椭圆形办公室会面

2025年2月28日，在华盛顿特区的椭圆形办公室会面期间，泽连斯基向特朗普展示了乌克兰战争造成的伤亡情况的照片。 索尔·勒布—法新社/盖蒂图片社

椭圆形办公室会议中最令人痛苦的交锋之一发生在接近尾声的时候，当时泽连斯基问J.D. 万斯在战争期间是否访问过乌克兰。他们都知道他没有去过，万斯回击说他对泽连斯基的“宣传之旅”毫无兴趣。

这句侮辱性的话肯定刺痛了泽连斯基。自入侵发生以来，乌克兰的政策一直是鼓励来访的客人近距离看看战争造成的破坏。泽连斯基经常带访客去满是伤兵的医院、导弹袭击造成的废墟，或者俄罗斯军队留下的乱葬岗。自特朗普1月份就任总统以来，白宫的特使们一直刻意避免进行这样的参观。但泽连斯基仍然坚信这些活动在外交上的价值，在我们采访的当天，他的团队邀请我进行了这样一次参观。

那天上午晚些时候，总统车队从泽连斯基的办公室出发，驶向基辅的西郊，最后在莫什春村停了下来。在俄罗斯入侵之前，这个地方大约有800人居住，它的出名之处在于泽连斯基早年作为演员和喜剧演员时，曾在这里拍摄过一部他最受欢迎的情景喜剧。如今，在整个乌克兰，莫什春村以俄罗斯试图夺取基辅但在此失败而闻名。

2022年2月底至3月，在周围的田野和森林中持续了23天的那场战斗，可以说是自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欧洲发生的最具决定性意义的战斗之一。如果战斗的结果不同，俄罗斯可能会成功包围基辅，推翻泽连斯基，吞并乌克兰的大部分地区，并重新绘制欧洲地图。然而，数百名俄罗斯特种部队士兵在莫什春村被一群由乌克兰军队、警察、国民警卫队队员和普通平民组成的杂牌军歼灭，其中一些人仅用手榴弹和猎枪作为武器。

“我们在莫什春村的战士们面临着13比1的兵力劣势。”泽连斯基告诉我。他坚称，这不是宣传，“这是事实。”

俄罗斯输掉那场战斗已经过去了三年，我们来这里是为了纪念这个日子。为了这个场合，当地州长办公室准备了一场精心安排的仪式，有军乐队和仪仗队整齐列队，他们步枪上的刺刀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曾经至少有125名乌克兰人丧生的战场，如今挂满了旗帜，有些旗帜上写着：“乌克兰，或者死亡。”

在我们等待仪式开始的时候，我走到一个木屋旁，几个妇女在那里售卖战时纪念品——装饰着迷彩图案和子弹壳的小矮人玩偶。泽连斯基的一名工作人员悄悄走到我身边，回忆起前几年，也就是战斗一周年和两周年时这里的场景。“那时看起来更真实。”他小声说道。

也许万斯说得有道理。要在庄重肃穆和宣传作秀之间把握好分寸确实很难。随着时间的推移，新伤变成了旧疤。战场变成了纪念馆，而那些俗气的东西也开始悄然出现。当泽连斯基走过仪仗队并在纪念碑前献上花圈时，他周围的场景无疑像是精心安排好的。事件发生时的那种紧迫感已经消退，这让泽连斯基在战争的这个阶段面临的外交挑战变得更加复杂。他的国家的生存取决于他能否保持外国盟友的支持和同情。但随着战争演变成一种致命的常态，他越来越难以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也越来越难以让像特朗普这样的人站在他这一边。

捷克共和国总统彼得·帕维尔和泽连斯基在纪念莫什春村战役三周年的纪念仪式上。 萨沙·马斯洛夫为《时代》周刊拍摄

莫什春村的士兵纪念碑。 萨沙·马斯洛夫为《时代》周刊拍摄

在仪式现场的边缘，一名总统警卫强忍着打哈欠，这也让我跟着打起了哈欠。前一晚我很难入睡。刚过午夜不久，最新一批俄罗斯无人机就出现在了天空中。据报道，这些是“沙赫德”无人机，也就是“殉道者”无人机，这是俄罗斯从伊朗获得的一种型号。在社交媒体上，乌克兰人喜欢用摩托车的表情符号来宣布它们的到来，因为这些武器飞行时的声音就像飞驰的“维斯帕”摩托车，从云层中俯冲下来时会发出轰鸣声。在我位于总统官邸附近的公寓里，防空警报没有响。所以我是被屋顶上部署的防空炮的轰鸣声惊醒的，炮口的闪光在我卧室的墙上闪烁。

当时泽连斯基正在火车上，刚结束最近一次欧洲之行返回国内。那一周他的其中一站是芬兰，芬兰不幸与俄罗斯接壤，边界线长达830英里，是北约成员国中与俄罗斯边界最长的国家。在赫尔辛基市中心，泽连斯基参观了一个庞大的地下避难所，这个避难所是为了在俄罗斯发动轰炸时让芬兰公民能够安全舒适地躲避而建造的。尽管芬兰的人口只有560万，但这个国家建造的这些避难所网络足以容纳近500万人。“那些孩子们在下面打曲棍球呢。”泽连斯基惊讶地说道，“那里有健身房、商店，就像一个个小城镇，空间非常大。”他已经与芬兰政府签署了一项协议，要在乌克兰建造类似的避难设施。

在乘火车回家的路上，他的iPhone屏幕上弹出了一条防空警报，提示“沙赫德”无人机正在靠近。据乌克兰空军称，当晚将有214架“沙赫德”无人机分批次发动袭击，其中一些无人机装载了真空炸弹，能够将整栋建筑夷为平地。主要目标是黑海沿岸的敖德萨市，无人机袭击了一栋公寓楼、一个购物中心和其他一些商业场所。它们还切断了该市三个区的电力供应。

泽连斯基最亲密的盟友之一，捷克共和国总统彼得·帕维尔，那天恰好就在敖德萨，他乘坐的火车在轰炸开始前20分钟刚刚离开。这次经历让他心有余悸。当天早些时候，特朗普和普京通了电话，讨论了美国提出的停火提议，俄罗斯领导人表示会考虑其中的至少一些条款。帕维尔难以理解这种表里不一的行为。“当一个人宣称有意愿进行和平谈判或停火谈判，同时却对民用基础设施发动大规模袭击时，他一定是极其虚伪的。”他在第二天与泽连斯基会面时说道，“与这样的一方打交道极其困难。”

在泽连斯基的国际盟友中，帕维尔长期以来一直是最坚定、最有成效的盟友之一。在俄罗斯入侵的第一年，美国在全球范围内搜寻乌克兰继续战斗所需的那种炮弹，但未能满足需求。然后，领导着一个比爱达荷州还小的国家的帕维尔，找到了获取100多万枚这种炮弹的办法，并迅速将这些炮弹赠送给了乌克兰。

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去年夏天在瑞士，当时泽连斯基为来自全球80多个国家举办了一次和平峰会。这次峰会在阿尔卑斯山度假胜地比尔根山举行，旨在推进泽连斯基结束战争的愿景。这一愿景基于他称之为“和平方案”的计划，该计划由他认为与俄罗斯达成任何持久解决方案所必需的十项原则组成。其中一些要求在他的盟友看来有些不切实际。第五点要求俄罗斯军队全面、无条件地从乌克兰全境撤出。第七点要求对包括普京及其高级将领在内的人进行审判。

没人指望乌克兰能实现所有这些目标，当然更不可能在短期内实现。尽管如此，泽连斯基和他的团队仍将这一方案视为他们的北极星，它不是实现和平的实际路线图，而是世界各国外交官在寻求结束战争时应追求的理想目标。“它勾勒出了我们认为这场危机及其后果的最终解决方案。”泽连斯基的办公厅主任、同时也是乌克兰首席谈判代表的安德烈·叶尔马克说，“我们坚持这一愿景。”

和大多数乌克兰的外国盟友一样，帕维尔总统支持“和平方案”。但他对这场战争将如何结束有着更为清醒的认识。他职业生涯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军队服役，晋升至将军，并在北约最高指挥部任职。在瑞士峰会的间隙，他告诉我，乌克兰最终实现的和平将会是痛苦、充满愤怒的，而且泽连斯基很难接受。“在短期内实现完全恢复主权和领土完整不是一个现实的目标。”帕维尔说，“在可预见的未来，这是不会发生的。”

他敦促我想想那些多年来一直处于僵持状态的历史战线和被占领地区。例如，苏联对东德的统治，柏林墙矗立了超过28年。又比如，朝鲜半岛南北之间戒备森严的边界，尽管1953年达成了停战协议，但双方仍处于正式交战状态。还有东欧的波罗的海国家，1940年被苏联占领。西方曾试图通过对莫斯科实施制裁和其他形式的外交压力来抵制这种占领。但这种占领仍然持续了半个多世纪。帕维尔告诉我，所有这些例子都为乌克兰战争可能的结局提供了先例。“我看不到乌克兰能够迅速取得战争胜利的机会。”他说。

事实上，自瑞士峰会以来的几个月里，泽连斯基宏伟的和平愿景已经大打折扣。他在演讲中不再提及“和平方案”。去年10月，随着美国总统大选的临近，泽连斯基提出了一个不那么雄心勃勃的计划。该计划只有五点。第一点要求乌克兰收到加入北约联盟的邀请，而最后两点则采取了一种新的方式，迎合美国的经济利益，而不是任何共同的价值观。泽连斯基提出的诱人条件之一是让美国获得乌克兰地下蕴藏的“价值数万亿美元的矿产资源”。

去年秋天，在纽约与泽连斯基讨论了这个想法之后，特朗普抓住了这个机会，他的政府很快提出了一项协议，让美国从乌克兰的矿产财富中获利，以此作为对乌克兰军事支持的补偿。泽连斯基对特朗普在协议初稿中提出的条款表示不满。但经过数周紧张的谈判，美国和乌克兰达成了双方都能接受的协议版本。泽连斯基和特朗普本打算在椭圆形办公室会面后签署该协议。但他们的争吵打乱了这些计划。

第二天，特朗普把矿产协议搁置一边，决定对泽连斯基采取强硬措施。他的政府宣布暂停对乌克兰的援助，包括关键情报、武器和弹药的供应。特朗普的乌克兰问题特使基思·凯洛格将军表示，乌克兰人“这是自找的”。泽连斯基在椭圆形办公室未能表现出接受特朗普和平计划的意愿，美国的回应“有点像用一根两英寸乘四英寸的木板打在骡子的鼻子上”，凯洛格说，“让他们长记性了。”

这不仅仅是让乌克兰军队在战场上陷入困境。由于无法获取美国卫星的数据，他们失去了探测俄罗斯轰炸机和巡航导弹接近的能力。结果，乌克兰在空袭到来时更难及时警告平民和军事人员。这种影响在俄罗斯的库尔斯克地区最为明显，俄罗斯军队在那里迅速推进。但泽连斯基拒绝将责任归咎于特朗普政府。“这没有关系。”他告诉我，“别误会我的意思。士气的高低总是取决于你的伙伴是否站在你身边。但我不会说援助暂停影响了库尔斯克的军事行动。”

乌克兰的葬礼

2024年11月27日，在乌克兰切尔尼戈夫，人们聚集在一起，向在俄罗斯库尔斯克地区与俄罗斯军队战斗中阵亡的48岁的彼得罗·韦利基伊告别。 丹·巴沙科夫—美联社

泽连斯基对特朗普在那次军事行动中所扮演角色最不满的地方，与其说是情报共享问题，不如说是俄罗斯的虚假信息。在战斗进行到一半时，特朗普与普京通了电话，普京告诉这位美国总统，数千名在库尔斯克的乌克兰军队已被俄罗斯军队包围。“那是个谎言。”泽连斯基告诉我。但特朗普却继续传播这一说法。

在泽连斯基看来，这似乎是一种惯常模式的一部分。他说，美国官员已经开始轻信普京的话，即使他们自己的情报与普京的说法相矛盾。“我认为俄罗斯通过信息手段成功影响了白宫团队中的一些人。”泽连斯基告诉我，“他们向美国人传递的信号是，乌克兰人不想结束战争，应该采取一些措施来迫使他们这样做。”

椭圆形办公室会议引发的紧张局势大约在十天后开始消散，当时泽连斯基和特朗普派遣他们的最高级别助手在沙特阿拉伯进行了一轮会谈。这次会议于3月11日在沙特城市吉达举行，持续了大约九个小时。由特朗普的国家安全顾问迈克·沃尔茨和国务卿马尔科·卢比奥率领的美国代表团，想要讨论停火后冲突线划定的具体细节。“有那么一刻，我们甚至拿出一张地图，开始在上面绘制我们将如何结束这场战争。”沃尔茨后来告诉福克斯新闻，“当然，双方都将不得不做出一些妥协。”

这番话表明美国想知道乌克兰愿意向俄罗斯割让多少领土。但参加会议的乌克兰首席谈判代表叶尔马克表示，他并不这么认为。“这张地图很重要，能帮助他们了解当前的局势，事情进展到了什么程度，以及关键的战略要素。”美国人没有哗众取宠或提出过分要求。他们花时间倾听乌克兰人讲述这场战争的历史以及一路走来所经历的战斗。

会谈进行了几个小时后，叶尔马克和他的团队给泽连斯基打了个电话请求指示。泽连斯基告诉他们同意无条件停火。从某种程度上说，这又是一次重大的让步。在整个战争期间，泽连斯基一直要求美国提供安全保障，并要求俄罗斯做出让步。现在，他几乎所有的要求都被搁置了。叶尔马克承认这很困难。“但我们必须务实。我们必须一步一步来。”他告诉我，“现在不是理想化的时候。”

吉达会谈结束后，美国同意恢复对乌克兰的军事援助和情报供应。椭圆形办公室的那次会议开始像是一段不愉快的回忆。从泽连斯基的角度来看，那次会议带来的影响并非全是负面的。3月初，他的支持率大幅上升，在一些民意调查中接近70%——这是自俄罗斯入侵初期以来从未达到过的水平。这让我感到很奇怪。考虑到他在椭圆形办公室与特朗普和万斯争吵所冒的巨大风险，他的国民因外交努力的失败而责怪他似乎是合理的。当我问及此事时，泽连斯基用一个问题回答了我。

“为什么乌克兰人在战争开始时要自卫？那是因为尊严。”他告诉我，“我们不认为自己是什么超级大国，”他继续说道，但乌克兰人“非常情绪化，当涉及到我们的尊严、自由和民主意识时，我们的人民会奋起反抗并团结起来。”他们希望在椭圆形办公室看到的是美国仍然是他们盟友的证明。“但在那一刻，我们感觉到的是不再是盟友，或者说没有站在盟友的立场上。”泽连斯基说，“在那次谈话中，我是在捍卫乌克兰的尊严。”

无论代价如何，他的人民都不会因此责怪他。美国人似乎也没有。在椭圆形办公室冲突发生大约两周后的3月中旬进行的一项益普索民意调查中，60%的受访者表示美国应该支持乌克兰加入北约的申请。四分之三的人同意泽连斯基的观点，即不能相信普京会遵守任何停火协议。即使在右翼媒体对乌克兰进行了数周的攻击之后，大多数美国人对泽连斯基仍持正面看法。

他将此视为一个机会。随着特朗普继续推动和平进程，泽连斯基打算通过直接向美国选民呼吁来影响这一进程。毫无疑问，他同意接受我的采访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出于这个原因。但他也承认，如果不能争取到特朗普本人的支持，他几乎没有机会确保实现稳定的和平。

至少在这方面，普京的顽固可能会成为一张王牌。在过去的几个月里，当泽连斯基做出让步和妥协时，俄罗斯的要求却变得更加苛刻。在对平民发动轰炸的同时，克里姆林宫继续提出其结束战争的极端条件，包括解散乌克兰军队、推翻乌克兰政府，并保证乌克兰永远不会加入北约联盟。

令泽连斯基沮丧的是，特朗普在没有得到太多回报的情况下就同意了其中的一些让步。他把乌克兰加入北约的申请搁置一边。他甚至暗示欢迎俄罗斯重新加入七国集团（G7），即世界上最富有的民主国家组成的俱乐部。泽连斯基说，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将取消普京因入侵乌克兰而面临的唯一实质性惩罚：他的孤立处境。“这是一个巨大的妥协。”泽连斯基告诉我。

随着特朗普推动结束战争，他似乎把所有的好处都留给了俄罗斯，而乌克兰却遭受了惩罚。这个情形让泽连斯基微笑着，斟酌着他的话语。“如果这根胡萝卜是有毒的，那谢天谢地。”他说，“也许这就是这种外交手段的狡猾之处。”如果特朗普愿意，他可以从俄罗斯人那里挤出让步，因为他似乎是普京唯一害怕的人。在和平进程的某些时刻，当美国威胁要因俄罗斯继续对乌克兰进行轰炸而制裁克里姆林宫时，“俄罗斯人真的很害怕。”泽连斯基说。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仍然希望特朗普能意识到普京比他看起来更虚弱，他不可信，而且俄罗斯在这场战争中的胜利不仅对乌克兰来说将是一场灾难。他说，这对整个西方来说都将是一场损失，尤其是对美国及其现任领导人来说。泽连斯基说，特朗普和他的团队不会接受这样的损失。“他们有自己的抱负。他们看到了自己在历史上的角色，”不仅是作为强大的领导人，而且是能够以有尊严的方式结束战争的人。“这就是为什么我不相信这些世界末日般的情景。说实话，我不相信。”

尽管如此，在他最近与特朗普的一次电话交谈中，泽连斯基试图描绘出那种情景。如果停火协议被证明容易被俄罗斯无休止地违反，将会发生什么呢？乌克兰所有位于前线的城镇和城市将变得像冷战时期的“一千个柏林”，被封锁和分割，几乎无法生存。他说，它们将成为欧洲地图上的“死亡地带”，泽连斯基认为特朗普不想留下这样的历史遗产。

在接下来的几周里，泽连斯基将继续向特朗普和万斯阐述这一观点，不是诉诸他们狭隘的政治利益，而是唤起他们作为政治家和普通人的原则。在他们最近的一次电话交谈中，他甚至建议万斯重新考虑他在战争期间不访问乌克兰的决定。“我们还在等你呢。”泽连斯基笑着说。副总统没有回应。

2025年2月28日，在两位总统的会面中，可以看到重量级拳击手奥列克桑德尔·乌西克的冠军腰带，这是泽连斯基送给特朗普的礼物，放在椭圆形办公室的一张桌子上。 吉姆·洛萨尔佐—普尔/德国新闻社/阿拉米

几天后，当我们站在泽连斯基办公室的门口时，我想知道那条冠军腰带怎么样了。他有机会把它送给特朗普吗，还是在会议结束后把它带回去了呢？“我不知道。”泽连斯基告诉我，“也许它还在那里。”在他们争吵后的混乱中，他把腰带留在了沙发旁边的侧桌上。那天晚些时候，乌克兰人离开后，一名白宫工作人员发现了这条腰带，并把它拿到了特朗普的私人餐厅，现在它和其他纪念品放在一起，成了失败外交的一个纪念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