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户端
游戏
无障碍

66

评论

94

139

手机看

微信扫一扫,随时随地看

生死鳌太线

AI划重点 · 全文约8405字,阅读需24分钟

1.18岁的孙亮在2022年2月挑战中国最艰难的徒步线路「鳌太线」,途中遭遇极端天气和食物匮乏,生命垂危。

2.孙亮在雪地中挣扎求生,依靠信念和意志力坚持前行,最终被救援队发现并救出。

3.然而,孙亮在山上被困期间,多名救援队员负伤,其中一人因长时间失联后成功获救,成为近年来唯一活着走出鳌太线的人。

4.此次事件引发对户外运动的反思,提醒人们敬畏大自然,珍惜生命,安全第一。

以上内容由腾讯混元大模型生成,仅供参考

图片

今年2月,在接触户外徒步一年后,18岁的孙亮为自己安排了一次重装徒步出行。这一次,他要挑战的是中国最艰难的徒步线路之一——「鳌太线」。

这条线纵贯秦岭鳌山与太白山之间,是秦岭山脉海拔最高的一段主脊,天气恶劣多变,冬季经常出现狂风暴雪,夏季则是冰雹暴雨,再加上全线没有补给,也几乎没有信号点,穿越有很大的风险。

根据中国登山协会和陕西省登山协会2017年联合发布的《中国鳌太穿越事故调查报告》,仅仅是2012年至2017年夏季,在鳌太线失踪、死亡的就有46人,次年4月,当地政府发布了禁止「鳌太穿越」的公告。

但孙亮忽视了这些。2月7日,做了半个月功课后,他自认装备充足,出发了。次日进山后,他很快感受到了鳌太线的恐怖:有时风雪大到睁不开眼睛;有时遭遇狂风,两根登山杖都支撑不住身体;还有一段山脊线,需要在山的尖顶线上行走,两边是接近悬崖的陡坡,一旦脚滑,就会摔下去。

但挑战的欲望盖过了所有警示。直到第四天,孙亮的充电宝被冻死机,所有设备停电,没有地图,他被困在了山上。

幸运的是,孙亮曾把出行信息告诉父母,留在家里的平板也登录着微信。家人在五六天没联系上他后,开始在群里求助,并很快联系上一支有经验的救援队。2月16日,也就是孙亮进山的第8天,20多人的队伍开始进山全面搜救。

对孙亮来说,那是处于生命极限的几天,他靠吃牙膏补充糖分,在饥寒之中一度产生了幻觉。最终,他坚持到了救援队找到他的那一刻。而搜救过程中,多名救援队员负伤,最近5年里,长时间失联后,经过他们搜救得救的,只有孙亮一人。

3月初,我们联系上孙亮和救援队队长董博。他们都是当代很典型的年轻人,一个想挑战和证明自己,但对很多事情的想法还不成熟;一个依靠爬山释放生活里的压力,但更为理性,分享了救援细节和近几年人们热衷户外活动的思考。

以下,是孙亮和救援队队长董博的讲述。

文|程静之

编辑|槐杨

图|受访者提供

 

「死亡之线」

 

孙亮:

 

大概在今年1月中旬,我在网上刷短视频,看到好多人说「鳌太线」难度挺高的,天气变化特别快,有人在山里冲锋衣上都冻结冰了,看着特别刺激,就很想去挑战。那时候,也留意到有人说这是一条「死亡之线」,但我根本没想那么多,也没想到会有那么危险,反而挑战的萌芽开始生长,吸引力一点一点变大,就开始为这次出行准备装备。

 

我之前也积累了一些户外经验,爬过雪山,感受过冰山里的寒冷,虽然重装徒步还是第一次,但我感觉应该大差不差,也去网上搜索过视频教程,最后买了气垫、帐篷、登山杖、冰爪、两台运动相机、两个充电宝,穿的就是冲锋衣、一件备用羽绒服、两双备用袜子,还有围脖和手套。

 

装上这些东西,登山包就很重了,还需要备用7天的食物,我主要考虑轻便,选了一种适用户外的米饭,直接往里加热水泡开就能吃。我没有单独带水,买了一些气罐炉头和两个保温杯,想着可以把山雪烧成热水储存喝。另外买了点能量胶、糖果和巧克力,还带了两瓶果汁,想着天气好的时候在山里喝,应该会特别爽。

 

我大概花了两个星期买齐这些,刚好到2月7日过完春节,就跟家人说要出去旅游,大概六七天能够回家。家人很支持我出去玩,也知道我去走「鳌太线」,但他们对这条线没什么概念,以为跟黄山那些景点差不多。

 

为了赶7号上午9点50分的飞机,我爸特地一早送我到了机场,下午顺利到了西安,我再坐高铁到宝鸡再转到太白县,休息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坐出租车到塘口村,也就是「鳌太线」登山的起点。

 

踏上旅程那天,心情挺平静的,没有像新手那样特别兴奋,也知道兴奋反而容易引起高反。在这之前,我搜索过「鳌太线」的具体线路,下载了离线地图,觉得一个人跟着地图走自由一些,每天走多远主要看自己体力,心里大概有个谱就行,没有做更细致的路线规划。

 

上山的时候,阳光很明媚,路上一个人都没有,还是冬天,没有鸟叫虫鸣,枯树枝埋在浅浅的雪里,我踏着雪一点一点往上爬,很享受独自在山里走那种特别安静的感觉。

 

但很快,地势起伏越来越大,雪也越来越厚,没过了小腿肚。我遇到第一个比较难爬的垭口,大概60度的陡坡,每走一步都很吃力,雪又滑。我在那个短坡耗费了半个多小时,通过之后,就真正进入到了森林。

 

那时候,天气还没有下雪的预兆,树枝上没有积雪,石头上的一些雪都要化了,我感觉行进没有太大的困难,所以就选择继续走,一直往林子深处里走。

图片

冰雪没过了孙亮的大腿

 

董博:

之所以说鳌太是一条「死亡之线」,是因为这条线是中国南北的分界线,也是西伯利亚气流和太平洋气流的冷暖交汇处。强气流猛烈交汇,经常引起天气迅速变化,上午可能艳阳高照,下午就是狂风暴雪。虽然说每年11月到次年4月是最危险的时节,但夏季也很不安全,经常会下暴雨和冰雹,导致人体失温的事故并不少见。

比如去年夏天,有一名驴友被夏季暴雨困在山里,很难知道他具体遭遇了什么,搜救队员发现他时,看到他的衣服散落在帐篷外面。我们猜测,很大可能是他被雨水淋湿,衣服脱掉之后,还是没有避免失温;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他长时间出不了山,饥饿最终导致了死亡。

鳌太全线一百六七十公里,海拔3000多米,虽然不像川西那边海拔那么高,但冬季含氧量很低,特别容易高反。去年,就有两名驴友上山,发现山上很冷,又带了一瓶酒,觉得喝酒可能会暖和,没想到这样不仅加速身体热量流失,而且高反引起肺水肿,最后也导致了死亡。

「鳌太线」还要穿越冰川遗迹形成的石海,石头非常滑,边上又是悬崖峭壁,很容易摔下去。此外,全线没有补给,没有躲避的建筑物,也几乎没有信号点,没办法跟外界联系,这些因素加成,导致了这条线极高的危险性。

即便如此,近两年户外运动井喷式地发展,越来越多的人来挑战「鳌太线」。最近半年里,除了小亮,我知道的就有5起驴友被困事件。在山里被困的时间越长,存活的可能性就越低。最近5年里,长时间失联后,经过我们去搜救的,还没有一个人能活着走出鳌太,小亮是唯一一个。

图片

 「鳌太线」

 

意外

孙亮:

2月7日下午,山路一直平缓上升,雪反而变浅了,只到脚踝上面两公分左右,还能看到人行走过的痕迹。那天一直没有刮风,体感温度不低,我整个人都很放松,走累了就停下来休息会儿,吃点糖果和巧克力。跟以往登山的经历相比,我甚至感觉不到鳌太有什么特殊,这也加重了我走完全线的勇气。

直到天快晚了,我预感到不了当天计划的露营点,才走得比较赶,可天不一会儿就黑透了,我就在附近找了一棵大树,在树下扎帐篷过夜。到了晚上7点左右,明显起风了,吹得帐篷沙沙响,我在帐篷里把餐具摆开,用雪烧点水煮晚餐,当时气温变得很低,食物热得很慢,而之前买的果汁已经冻成冰沙了,不过也还能喝。

因为第一次重装徒步,背包有60多斤重,走了一天,我整个人挺疲累的,身体很酸痛。等不及食物完全解冻,我草草吃了一半,把东西放稳之后就睡觉了。晚上睡得特别死,以至于外面刮大风下大雪,都完全没有感觉。直到第二天早上醒来,我才发现地上一片白雪皑皑,人行走过的所有痕迹都被雪抹灭了,矮一些的树木半截埋在雪里,甚至有的树枝已经挨到雪面了。

风把雪刮得漫天翻卷,当地人把这种气象叫「白毛风」,吹打在身上,睁不开眼睛,体感比前一天至少降低了5℃。更主要的,可见度变低了,空气中弥漫着厚雾,10米之外就什么都看不见。

我把东西收拾好,继续往前走,从这里开始,积雪深度已经到我的膝盖,有些地方都到腰线了。雪太深,脚特别容易踩空,有时候没有着力点,就导致我进一步退几步,可以说是寸步难行。

网友后来说,第一次遇到白毛风时就应该回头了,但我当时完全没这个想法,可能穿的装备比较好,又戴了面罩,身体没有刺骨的寒冷或者不舒服,所以也没觉得害怕,而是一心想快点走,早点抵达当天的露营点。

积雪掩盖了路径,四处一片白,往回看只剩下自己的两排脚印。我只能10分钟看一次地图,确保在准确的路线上前行,但这样又拖慢了速度,为了保证效率,我基本上走一个小时才停下来一次,歇个5分钟又继续走。

到了当天下午,我翻越过了一座山,到了新的垭口,天气又完全不同了。雪停了,雾散了,可以看到太阳了,世界在我面前展现出明晰的三种颜色:蓝色的天空、白色的云、灰扑扑的山表,整个风景还挺好。下午的路比较平坦,阳光照在身上也不冷,只是风有点大,植被上的积雪都被风吹走了。

天黑之后,风更大了,我花了好一会儿才扎好帐篷,帐篷被风吹得来回摆动,我把背包塞在帐篷里,不让它被吹走。气温急速下降,睡觉时感到很冷,就把脱下来的衣服全部盖在睡袋上。那会儿,我开始感受到鳌太天气的恐怖。

到第三天早上,我大概五六点钟醒来,打开帐篷,看到了初升的红彤彤的太阳,真的特别壮阔。那是我入山以来第一次静静欣赏鳌太的美,沉醉在舒适的感觉里,就忘了前面还有更难、更危险的路。

第三天的危险又不一样。我走到了鳌太穿越的山脊路段,相当于两侧都是接近悬崖的陡坡,我整个人就在山体的尖顶线上行走,一旦脚滑失去着力点,就会滚下陡坡。

那段路确实太危险了,我尽量弓着背,降低身体重心,一脚一脚走得特别小心。心里感受挺复杂的,一方面走得很难受,想要赶快通过,但另一方面,又会感到荷尔蒙一直飙升,充满挑战极限的那种兴奋和刺激感。这是我之前从来没有过的情绪体验。

带着这种心情,总算通过了危险路段,又走到了冰川遗迹形成的石海里。石头坑坑洼洼、凹凸不平,表面都结了冰,特别容易打滑。到了晚上,我还是没能走出那片石海,只好在半山腰过夜,风大得差点扎不住帐篷。气温更不用说,等到第四天早上醒来,我就看到帐篷里水蒸气被冻成了冰,吃饭的时候,甚至发现冲锋衣里层都结满了碎冰。

那时候,我已经差不多走到全线的一半,对完成穿越仍然抱有很大的信心。但回过头看,转折就是从第四天开始的。

又起了大雾,刮了白毛风,白天我有两次没踩稳,发生了小滑坠,两根登山杖都被撑断了。到了晚上,风更恐怖,大到我控制不住身体,好像稍微一抬脚就要被风吹走。我当时已经没办法继续往前走,手机电量只剩下5%,又没办法拿充电宝,害怕拿出来就要被风刮跑。帐篷也支不开,我很害怕在那种环境下失温,就找了几块背风的大石头,把整个人裹紧,躲在石头缝隙里蹦了一个晚上,让身体持续产生热量。

后来我看网上的资料,才知道失温会导致「终末挖洞行为」——随着失温加剧,人体意识丧失,大脑会支配身体寻找温暖隐蔽的地方,所以穿越「鳌太线」的驴友遭遇意外失温的时候,都想把头钻进相对温暖的石缝里。

回想起来确实很恐怖,但那个时候,我已经忘记去感受恐怖了,脑子就想着一件事,就是一直蹦,不要失温。

熬到第二天早上,风小了,我准备插上充电宝给手机充电,发现两个充电宝不耐低温,都死机了。我想着,完了,设备都关机了,得赶快下撤。

那是入山5天以来,我第一次感觉到惊慌。山里没信号,我也没跟外界联系,这也意味着,我只能凭借自己走出那片山。

图片

孙亮行走在山脊线上

董博:

大概在2月13号,小亮家属知道孩子来这边爬山,但已经有五六天没联系了,恰好小亮平板留在了家里,微信还登录着,家属就在群里问群友,有没有见过他家的孩子,又在网络上联系了一些走过「鳌太线」的人,越是了解到这条线的危险,他们越是着急,就在各个社交平台发布帖子求助。

到了15号,也就是小亮进山的第8天,有的群友开始建议家属,应该马上报警了。当地警方很快接警,说鳌太救援和别的救援不一样,难度很大,又是冬季,如果想尽快找到孩子,就找我们救援队尽快进山,不要再拖延时间。

我们救援队在2019年成立,最早也是一群户外爱好者,爬山的时候互相结识,平时也经常参加公益救援,后来就单独组建成救援队。队伍里的人很有责任心,当然最重要的,是非常熟悉秦岭的复杂环境。

当天下午,我们队开始研判,认为需要不低于20个人,至少分成5队上山,才能快速完成鳌太全线的搜索。鳌太地形复杂,装备要求很高,我们向家属提出付费救援建议,说直白一点,在这种危险季节进山,如果不付费,很难尽快集齐充足的装备和厉害的人员。

家属很快同意了。当天晚上,我们联系好司机到了「鳌太线」山脚下,每个队员都准备了一个70升以上的大包,里面装了能扛零下20℃的睡袋、专业帐篷、羽绒衣裤、四五天的吃食,布洛芬、抗生素、高反药品、保温毯、暖宝宝等急救物品,还有一些生火物品,充电宝也需要耐低温,防备恶劣的低温天气。

那天晚上,我们订好了搜救计划,到16号凌晨三四点,5队人马从不同路段上山了。我们在心里祈祷小亮走的是常规路线,万一他走偏了,山里有上千条沟沟壑壑,那找到的可能性就很小了。

图片

救援队进山搜救

滑坠、寒冷与饥饿

孙亮:

手机没电之后,我没有地图,不知道自己的位置,只能斜着往山下走,确保下山的方向不会错。大概走了一天,我看到了一条结冰的小溪,当时我还保持着理智,想到溪水一定往地势低的地方流,只要沿着它走,应该就可以找到山的出口。

但多米诺骨牌效应这时候发生了。小溪旁边的冰很滑,我先是不小心崴了脚,忍痛自己掰了回来,后来小溪流过陡坡的地方,成了结冰的瀑布,我想要绕着旁边的山翻过瀑布,但是坡实在太陡,我之前又崴了脚,导致没有抓稳石壁,一下子从山上滚了下来,直接被撞晕,失去知觉了。

醒来已经是半夜,人昏昏沉沉的,发现背包不在身边,潜意识里还知道要赶快保暖,就找了一些树枝垫在地上睡了一晚。运气真的是好,那一段地方恰好没有太多积雪,天也没有继续下雪,又在山谷里,风也不大,所以温度不是太低,以至于就那么睡了一晚也没有失温。

第二天早上,我完全清醒过来,才发现右手骨折了,衣服和背包都摔破了,食物、保温瓶和帐篷杆被埋在雪里,找了好一会儿都找不到。当时脑子已经懵了,我没有花太多时间找丢失的东西,就想快点赶路,快点离开那个地方。而且我预判,出口应该不远了,再走个两三天应该就能走出去,即便没有东西吃也能撑得住。

但当我往山下走时,出现了岔路口,一条是渺无人迹的河道,另一条明显有人走过的痕迹。在恐惧下,我脑子已经没办法理性分析,不敢选河道,而是选了另一条路,结果选错了,又顺着路往上山的方向走了。

走着走着,我还一脚踩到了冰沟里,鞋跟袜子都湿了,不得不停下来生火烤袜子,之后又一直往上走。能够感觉到,身体越来越虚弱,走得也越来越吃力了。

慢慢地,我对时间失去了概念,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总之走累了就歇息,歇一会儿又继续走。右手骨折之后,我基本上就把手揣在兜里,平衡感差了很多,时不时还会感到右手传来的剧痛。

晚上睡觉是一个更大的问题。丢了帐篷杆,没办法扎帐篷,我就只能找一些雪少的地方,铺点干草用睡袋睡。我总是被冻醒,醒了接着睡,睡了又接着被冻醒,但好在那几天温度不是特别低,衣服装备也还不错,四肢都很幸运地没有被冻伤。

最难挨的还是饥饿。好几天没吃东西了,冬天山里又没有野果,只看到了一种动物叫羚牛。我饿了只能吃雪,包里还剩下一小管牙膏,我把牙膏当成糖一样,挤一点含在嘴里,补充一点糖分。那几天,我还经过了一个观测站,当时特别兴奋,想着里面是不是会有别人丢弃的食物,但翻找了好一会儿,只找到一个辣椒酱瓶,吃了一口,好咸,就没有再吃了。

Thumbplayer Poster Plugin Image
播放
下一个
打开循环播放
00:00
/
00:00
倍速
3.0X
2.0X
1.5X
1.25X
1.0X
0.75X
0.5X
语言
多音轨
AirPlay
0
静音播放中,点击 恢复音量
画中画
网页全屏
全屏
error-background
你可以 刷新 试试
视频信息
1.33.6
播放信息 上传日志
视频ID
VID
-
播放流水
Flowid
-
播放内核
Kernel
-
显示器信息
Res
-
帧数
-
缓冲健康度
-
网络活动
net
-
视频分辨率
-
编码
Codec
-
mystery
mystery
-

按住画面移动小窗

X

孙亮拍下的视频

董博:

 

一进山,我们这一队就看到了死亡野兽的头骨,还有一头羚牛的新鲜尸体,应该是刚从悬崖上掉下来摔死的。

羚牛又被叫做「秦岭杀人王」,体型特别大,浑身都是肌肉,一般在发情期或者落单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对人发起攻击,能活活把人撞死。好在小亮遇到的牛没有攻击他,但我们遇到了一头羚牛,当时就向我们冲过来,快冲到面前时,它被一块石头绊了一脚,冲进了旁边的山洞里,我们才赶快跑开,幸运地没有受到攻击。

另一队搜救的情况更危险。他们那条路线是山的背阴面,雪有一米多厚,都在大腿根上了,而且悬崖特别多,非常难走。他们经过了一段悬崖,没办法绕着往上走,就只好在身上绑一根绳子爬悬崖。山壁上全是雪和冰,特别滑,有人手被冻裂了,有人头撞到石头磕伤了,还有人脚踝、膝盖受伤了,基本上是全员负伤。后来每个人的鞋子都渗进了雪,只能把保鲜膜或者塑料袋当成防水袋包裹着脚,在零下十几度的气温里,脚都被冻肿了。他们5个人轮流开路,走得筋疲力尽,甚至为了赶路,每天晚上休息两三个小时,但还是比原计划的时间晚了一天。

大山里的危险真是不可预知,还有一队人,即便带了卫星电话也失灵了,直到走到一个山的折角处才收到信号,才和山下的队员联系上。

我们这一队人员最先发现了脚印的踪迹,嵌在雪里还很新鲜,说明一两天前被人走过。后来,我们又遇到了一个观测站,看到里面有人吃剩的辣椒酱,怀疑是不是小亮留下的。我们一边走,一边扫视周围,生怕漏过一丝痕迹。

行进的速度很慢,第一天搜救天快黑了,还是没什么眉目,我们只好停下来搭营,第二天再继续。实际上那时候,搭营的位置距离小亮很近,他就在一公里外的地方躺着休息,但在山林和深雪的掩盖下,我们根本发现不了对方。

第二天,为了加快搜索速度,我们决定分开行动,两个人轻装上山,两个人留在后面在峡谷之间仔细翻找,并约定中午在河道尽头汇合。上山的两人沿着河道走时,发现了更多的脚印,但一直延伸到河道尽头,还是没发现人的身影。按照约定,两名在前的队员原地休整等待,他们一边说话聊天,一边就生起了火,烟雾随风飘向了空中。

图片

救援队进山时,发现野生动物头骨

脚印与烟雾

孙亮: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过饥饿,还是一个人在山里走了太久,我开始出现幻觉,看到旁边有人一直走来走去,耳边还听到很多陌生人杂乱的声音。

或许潜意识里还有对死亡的恐惧,有一天晚上,我开始想起了爸爸妈妈,还像过电影一样想起了自己过往的人生。

我今年才18岁,高一毕业就不读书了。那时候真的是不懂事,初中成绩还可以,算能排到中等,但到了高中就跟不上节奏,更加读不进去书,觉得读了也没有什么意义。等到高一期末考试成绩出来,我就感觉对学习彻底无望了,跟爸爸妈妈说,决定不再读书了。

我家里一共4个兄弟姐妹,我排行老二,爸爸妈妈平时在工厂里做窑炉安装工程,工作也比较忙。听到我不读书的决定时,他们也没有什么其他想法,就说尊重我的意思。因为年龄比较小,出去打工也不现实,我自己对做菜比较感兴趣,就去了叔叔的餐饮店里当学徒,想着长大以后可以干厨师

也是在店里工作的期间,我刷短视频,开始对户外感兴趣。最开始,我买了一辆公路车,想去骑西藏318路线,但耗时至少要一个月,我没有那么多时间,才转向了三四天的登山和徒步活动。

一年能出去几次也说不准,主要看叔叔店里的情况,如果生意好肯定走不了,生意差一些,我就可以请几天假去山里玩,也算是放松自己的一种方式,反正平时生活比较简单,在户外玩一玩,回来就继续在叔叔店里帮忙。

每次登山回来,我都挺开心的,期待下一次挑战难度更大的路线。我太年轻了,从没想过这次出行会是生命里的最后一次。因此,在山里我一直告诉自己,「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坚持下去!」即便出现幻觉,体力下降,我都没有盲目等待,而是一直保持行走,因为我不确定停下来之后,是不是还能够再站起来。

幻觉里有一个声音这样告诉我,「再坚持一下,出口就在前面了」,我想那是内心信念的投射。突然之间,我在穿越森林时听到了两个人说话的声音,一开始以为又是幻觉,没有太在意。但我继续往前走,就闻到了烧木头的那种味道,然后还看到烟在空中飘。那时候就怀疑,附近是不是真的有人了?

我用尽了全身力气,向着烟味的方向大声喊,「有人吗?」

出乎意料,我的呼救真的得到了回应。有两个人向我走来,开始跟我确定身份。那一瞬间,我真的体会到「劫后余生」的感觉。

图片

风雪大到孙亮睁不开眼睛

董博:

小亮见到我们的时候,说话很激动。他的身体看起来快枯竭了,脸颊泛着死气的黑色。他跟我们说特别缺糖,我们就给他吃很多糖果,喝了几罐红牛。一直到第二天早上,他补充了足够的能量,脸色才变得好看起来。

我们队友先把小亮的包背下去,但当天还下不了山,就在前一晚我们搭营的地方过夜。我们给他检查伤情,发现手腕骨折,脚踝肿得厉害,一瓶云南白药喷雾当时就给他喷完了。我们怕他胃受不了,还煮了一点小米粥,但他吃得不多,反而对辣条、牛肉、坚果这些很有欲望。

后来,我跟小亮聊天,才知道他为什么喜欢爬山,在山里具体遭遇了什么。其实很能理解,因为我2001年出生,年龄跟小亮相差不大,他在17岁时脱离了轨道,而我是在大学毕业后一年选择了不再工作,奔向山野。

我大学学的是计算机专业,虽然相对于其他专业好找工作一点,但是行业很卷,永远不缺人,35岁危机感很强,而且领导就觉得,你不干有的是人干,所以就需要不断向领导证明,自己是一个能干和好用的人。

那时候有一种感觉,每天睁开眼就是上班、吃饭两样事,下了班就躺在床上,一点都不想动,再睁开眼又是继续上班,只有到了周末去爬山,心情才是好的。

后来,我有一个项目和公司没磨合好,就觉得失望透顶。离职后,我没有继续找工作,后来能接到一些自由合作的项目,我就干脆不去公司里卷了,有时做个项目,有时带队进山,有时参加救援,维持这种相对自由和松弛的生活。

我们这一代年轻人确实有很多迷茫,爬山会感到很解压。但我也发现,现在短视频平台改变了很多人爬山的心态,并不是因为热爱而爬山,而是为了热度、流量、攀比才去挑战一些难度高的山。

户外有一个词叫「强驴」,去年还有一个热词叫「轻松拿捏」,大家就会攀比,一条线路用了多短时间走下来,你觉得挑战起来简单,那我也一定行。这些情况,会让人没办法去正确认知一座山,就很容易出事。

这次小亮能够得救,一个重要因素是他告诉了家属,家属反应也快、行动得早。好多驴友不会给家里说去了哪里,一旦失踪,家里人不知道他们在哪儿,根本不知道从何找起。

其次,我感觉小亮的心态很好,一般情况下,很多人在山里骨折,丢失食物和装备,就会感到很绝望,心里压力一大,身体也容易支撑不住,但小亮可能特别年轻,耐力和心态比较好,一直相信自己能够走出来。

最后一点是,大自然放过了他。其实找到小亮的当天晚上,山上就开始下雪了,第二天早上还在持续下。如果我们晚一天找到他,他又继续往山顶的方向走,风雪更加恶劣,他的身体能量更容易耗尽。而且雪会掩埋路径和脚印,他想返回时会找不到来时的路,我们也不一定能根据脚印发现他。

图片

救援队发现失联的孙亮

大山放过了我

孙亮:

救援队员说,最近几年搜救,我是唯一一个活着走出「鳌太线」的人。他们还分析了发现我之后的天气,我才知道自己处在那么危险的境地。

下山后,爸爸和叔叔来接了我,看到我活着走出来,爸爸的眼眶都红了。他说,「以后不要再去这么危险的地方了。」我回了湖北,住进了这边的医院,接受手骨折手术。家人不想打扰我休息,也没有问我太多,我也没想好跟他们表达什么,只是意识到,生命很可贵,我也要更珍惜和家人的相处。

我在医院里回顾这十天的生死经历,留给我的只有两个字,那就是——后怕。

3月中旬,我一个人去了陕西秦岭自然保护区管理局接受处罚,那时天还下着雪,我在管理局里重述了穿越的经历,之后在很多份文件上签字,管理局也对我进行了警示教育。

根据《自然保护区条例》,非法穿越要处100元以上5000元以下罚款,考虑到我的情况比较严重,管理局直接对我顶格罚了5000元。后来,我还去现场指认了这次穿越的登山起点,在白雪皑皑的山脚下,我宣读了一份致歉信:非法穿越是对规则的无视,对社会责任的逃避,我深刻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希望广大网友以我为戒,也希望大家能接受我的道歉。

之后,我还是会去参加户外活动,但一定是安全的地方。因为我知道,一定要敬畏大自然,不是我征服了任何一座山,而是山放过了我。我登山的终点也不是山顶,而是安全回家,爸爸妈妈都在家里等我。

图片

孙亮重返现场,指认登山起点

免责声明:本内容来自腾讯平台创作者,不代表腾讯新闻或腾讯网的观点和立场。
举报
评论 0文明上网理性发言,请遵守《新闻评论服务协议》
请先登录后发表评论~
查看全部0条评论
首页
刷新
反馈
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