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湖北应城农村村民虽然生活水平并不低,但普遍有一种遭孽的体验,这种体验并非由当地经济水平决定。
2.村庄内部的竞争压力是导致村民普遍遭孽的主要原因,尤其是四五十岁的中年人,他们承受着最大的压力。
3.由于村庄竞争,中年人不得不为儿子买房、结婚等事务奔波,导致他们有一种遭孽的体验。
4.另一方面,老年人也感受到遭孽,他们的生活压力来自于家庭内部,如儿子对老年人的忽略。
以上内容由腾讯混元大模型生成,仅供参考
农民遭孽:贫穷,还是竞争?
李永萍 南开大学周恩来政府管理学院
一
"我们遭孽啊……"这是笔者在湖北应城农村调研时,当地村民经常说的一句话。"遭孽",是当地村民对自己生活状态的精炼总结。无论是经济条件好的家庭,还是经济条件次之的家庭,都觉得自己很遭孽。然而,事实是,当地村民生活水平并不低,并且很多都在乡镇或应城市区有房子,从经济水平来看,他们并不贫困。然而,这种并不贫困的生活为什么会使村民普遍有一种遭孽的体验?事实上,这并不是由当地的经济水平决定的,也不是先赋的,当地人遭孽的感受是一个后天重新建构的过程。
近几年,在应城买房是当地男子能够结婚的首要条件,并在村庄里形成了一种相互攀比的风气,"看谁最先在外面买房,看谁在外面房子多"。在应城买房是村庄竞争的最低标的物,若是在应城没有房子,那么儿子很有可能打光棍,这也就意味着这个家庭在村庄竞争中失败,从此在村庄里没有面子。并且,这种竞争似乎是没有尽头的,因为永远都会有走在最前面的一批人,后面的人总是觉得追赶不上——你在应城有房子,还有人在武汉有房,甚至有人在北京有房。村民之间不断相互追赶,谁也不甘落后。只要还有一丝可能性,就一定不放弃追赶,不放弃竞争。因而,当地人遭孽的体验是来自高度的村庄竞争,这种走向城市的竞争异常激烈,使村庄里的每一个人都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二
当地人普遍有一种遭孽的体验,而在村庄里感到最遭孽的是四五十岁的中年人,或者更确切地说,是有儿子的中年人。年轻人是走出村庄的主体,同时也是最大受益者,但他们并不会承担太多的压力,中年人才是压力的最大承受者。正是这种走出村庄的压力,使他们有一种遭孽的体验。那么,为什么中年人一定要加入这场自己并非直接受益者的竞争之中?
首先,中年人参与竞争最直接的原因是有儿子,"生了儿子就一定要'奔'"。在村庄里,能真切地感受到有儿子的家庭与没有儿子的家庭的区别。有儿子的家庭,父母一生都在为儿子"奔",正如一位村民所言:"生了儿子愁房子,有了房子愁媳妇,有了媳妇还要带孙子……"父母一生都在奔波,似乎永无消停之日。而没有儿子的家庭,父母相对而言生活得比较轻松且自在逍遥,因为不用愁房子,也不用愁媳妇,更不用愁孙代。"太阳大了就可以不下地干活","到了六七十岁就可以退休了"。可见,有儿子,是父母参与竞争的起点。
其次,新型的分家模式——"不分家式"的分家,使得父代与子代必须作为一个整体来应对走出村庄的压力。现在50岁左右的中年人,一般有一两个儿子。若是只有一个儿子,一般不会分家,但父代与子代在经济上都是独立的;若是有两个儿子或更多,一般会分家。然而,分家只是形式上的,实际上并没有将父代与子代完全隔离,因为他们虽然在经济上是独立的,却并不代表二者之间不存在经济上的交往,尤其是随着打工经济的兴起,形成了"半工半耕"的家计模式,这种家计模式可以将二者有效整合起来。并且,当地属于典型的小农经济,单独依靠务工或务农收入,不能支持年轻一代走出村庄,也不能支撑他们在城里的生活,因而,务农与务工必须结合。"不分家式"的分家模式,将父代与子代再一次合为一体。这种分家模式下的代际关系看似温情脉脉,实则是子代对父代更为彻底、更为严重的剥削。
此外,父代之所以要参与到这场竞争之中,还和村民的"面子观"有重要关联。生活在村庄中,面子很重要,不同村庄的村民有不同的"面子观",也就是说,不同村庄的村民攀比、竞争的东西是不一样的。即使是在一个相对没有内聚性的村庄,村民也会在乎自己的面子。在当地村民眼中,"在外面(应城)有房子就有面子",因而,村民之间,尤其是父代之间,都有这种攀比的压力。正如一位村民所言:"别人的小孩在外面买房了,开着车回到村里来,(要是我儿子在外没有房子)我心里是很不好受的……要是儿子能很快在应城买房,开着车回来,我会感到这一生没有白过,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对得起自己的父母,对得起自己的下一代。"
如此,在当地,中年人的压力最大,他们是村庄里感到最遭孽的人。
三
中年人是村庄里竞争压力的最大承担者,然而,并不是只有他们才感觉遭孽,村里的其他群体同样有这种体验。老年人,是村庄里另一个感受到遭孽的群体,同时也是被忽略的群体。
老年人遭孽的体验不是直接来源于村庄的竞争,而是来源于村庄竞争之下家庭内部的压力传递。事实上,正是由于村庄竞争异常激烈,因而不管是村庄里的中年人还是年轻人,都将全部重心放在了村庄竞争上面。这消耗了家庭全部的经济力量,同时也消耗了家庭的其他力量,于是不可避免地造成了对老年人的忽略。在当地,七八十岁的老人还下地干活是很正常的事情。老人只要还有劳动能力,就一定要自食其力。在有劳动能力的情况下还依靠子代,这在村庄的舆论中是行不通的。老人虽然过得很艰辛,但对子代都相当理解,认为"儿子有儿子的负担,也过得很不容易",因此,他们不愿意再为儿子增加任何负担。当没有劳动能力时,部分老年人甚至有可能会选择结束生命,以此来彻底减轻子代的负担。由此可见,老年人的遭孽生活,一方面是由于子代的忽视,另一方面,也是由于老年人的"自觉"。
综上所述,当地农民遭孽的体验,不是由于贫困,而是由于村庄内部高度的社会竞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