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陆铭
中国正在经历一场经济和人口空间大变局。从人口流动角度来讲,中国人口正在从农村向城市特别是沿海城市流动,并从小城市向大城市集聚,有些城市还出现了从外围向中心城区的集聚。
在大洋彼岸的美国,近年来也正在经历人口空间格局的变化。之前的几十年里,美国的人口持续从东北部、中西部的铁锈地带向西部与南部的阳光带地区迁移,从城市中心向郊区流动。最近的趋势则是,一些原先热门的人口迁入地,如西海岸的加利福尼亚州,正在经历人口的迁出,一些长期衰退的老工业城市,如底特律、匹兹堡、巴尔的摩等,大量人口重新回到中心城区。
在城市内部,大量千禧一代的年轻人迁入中心城区,带动了这个区域的复兴,近郊区由于缺少商业和就业机会,则延续着衰退的路径。这呈现出后工业化时期的特征。在老工业城市的社会结构中,贫富差距越来越大,中上产阶级愈发富裕,以非裔美国人为主的中下产阶级规模扩大且愈发贫穷,而原本属于社会中坚力量的中产阶级群体不断遭到挤压、规模不断缩小。
造成这种“分化”现象的背后,是新的经济模式与新的社会观念对人口的流动和消费带来了巨大影响。在一些美国的老工业城市中,虽然原先的工厂消失了,但是大学和医疗中心不断扩张,创造了成千上万的工作岗位,也带来了为数众多的消费者。同时,新的年轻人们不再追寻着他们父辈的道路--为了实现所谓的美国梦而结婚生子,并迁往有着更好教育条件的郊区;他们越来越关注自己的发展和享受,只有市中心才能为他们提供理想的居住和就业环境。
这种“分化”现象其实在中国也同样存在。根据我们团队收集的数据显示,在人口负增长的地区,比如哈尔滨,虽然整个城市人口在负增长,但它的中心城区人口正增长,我们把这种现象称之为“集中式收缩”。与此同时,在中国区域协调发展中,原来传统将中国分成一些板块,比如东中西、南北,还有长江经济带及京津冀、长三角、珠三角等城市群或经济带,其实在每个板块内部非常明显地分化成了人口流入地区和人口流出地区。即使在长三角地区和珠三角地区,也是核心地区和地理位置比较好的地方人口正增长,而外围地区出现人口负增长。
同《裂城》这本书所描述的美国的情况一样,人口空间分布的变化背后,实际上是产业结构越来越服务化带来的就业和消费场景的变化。因为服务业需要人与人之间的面对面的交流互动,无论是就业和消费都更集中在大城市和城市的中心城区。
在解决空间与社会不断“分化”这个问题上,《裂城》这本书针对美国老工业城市的现状,给出的建议之一是,与其给社会底层人民提供经济补助并让他们一直待在贫困的地区,不如想办法让他们从贫困的地区迁入中产甚至是中上产阶级居住的地区。一些美国的社会实验指出,获得迁居机会的社会底层,其健康状况显著改善,对福利救助的依赖减少了子女的学习成绩也有所提高。
因此,作者认为,让低收入人群移居发达地区应尽快成为美国城市和地区公平战略的一部分,并提出了“包容性住房”的策略:在中高档的居住区开发过程中,必须留出一定的空间以供保障性住房的建设。此外,作者还提出,在人口不断流出的收缩地区,应该坚定地执行减量发展的政策,拆除空置、废弃的建筑并将其改造为绿地。
这与我有关促进中国区域协调发展建设宜居且和谐城市的观点不谋而合我们团队长期以来的研究证实:人口从欠发达地区向少数发达地区的集中,其实有利于平抑地区之间的差异。人口从缺乏就业机会的地方适当流出,可以从多个方面带来地区之间的共同富裕,而且目前中国已经出现这些趋势:第一,部分人口流动到条件比较好的地方可以提升自己的收入;第二,留守的人群可以实现农业、旅游、自然资源产业规模化和现代化,有利于留守人群的共同富裕;第三.人口流动可以带来地区之间差距的缩小,即人均GDP(国内生产总值)和人均收入的差距缩小;第四,人口流入一些发展条件比较好的地方,可以促进经济增长,并为发达地区向欠发达地区的财政转移支付提供支撑。
与此同时,人口流入的一些大城市则可能出现较大的收入差距,因此,需要实现包容性增长,为低收入群体(包括外来人口)提供更好的工作机会和均等化的公共服务。保障性住房要尽量靠近中心城区,过多偏远的保障性住房往往要么闲置,要么出现服务从业人群“职住分离”,增加交通拥堵。
人口的流动是人类的天性。每个人都有对美好生活的向往,迁移是实现这个愿望的有效途径。从政策应对角度来讲,应该顺势而为,从而愈合社会与空间的裂痕,促进人和人之间的共同富裕。裂城》-书里讲述的美国经历,可以为中国未来的区域和城市发展提供前车之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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